无翼可比

一个大娘掀开层层飘摇的宣纸，如阴界鬼魅一般“噌”地冒出来现在我面前，十分不解地问道：“姑娘，你这是在干啥呢？”
    我看了眼旁边在桌子上奋笔耕耘的子泠，干笑一声：“卖画。”
    大娘看妖怪似的打量了我俩半天，“卖画光看见画看不见人了，你们倒是坐出来呀。”
    “您看见画不就好了嘛，”我殷勤地奉上一副“福禄寿喜”图，“看看这张，中意不？”
    十文把画卖给了大娘，我掂着手中用细绳系着的一串子儿傻笑，子泠抬头看看我，也挑唇一笑，便又埋下头去照着我给他找来的一堆年画样子细勾慢描。
    也不知是神使的还是鬼差的，我居然真拉着他在集市上搭了个摊子，二百五十年一过，这小乡镇的模样倒是依旧未变，我们坐的位置如果没有记错，可能还是公孙神棍搭棚子用的地方。
    神棍……那老不死的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抬眼看了看天，又回头瞥了眼依旧听话地在纸上涂画的子泠，他画画的技巧诚然是高深莫测的，可惜若眼前无对照物便什么都画不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他只傻乎乎地一张接着一张画本上神，打哈欠的、斜眼睛的、叉腰跺脚的、披头散发的……种种种种，我只好从人家门外拿来挡风盖柴火的旧年画一堆，推给他叫他临摹翻新，更觉得若除我之外无人予以肯定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便索性摆个摊子任君选择。
    谁知刚刚开张不用我吆喝就来了一堆莺莺燕燕，一径围着对子泠评头论足，我坐在一旁瞪了半天，终于明白心里头那痒痒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于是扯了一堆白花花的纸将摊子围在中间，路过的买家们大都只见画不见人。
    我满意地拍拍手，这才叫艺术至上。
    可惜看了半天年画眼睛都已然感到疲劳，再者说年关离现在还早，别人买画多是因为他画得诚然不错，但是销路毕竟还是要受到些影响，我从怀里掏出一堆刚挣来的铜子儿，去到版印店买了一堆带图的书，嘱咐他照着这些画点漂亮的景色图或仕女图之类的东西，然后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告知他我去买些肉包子，马上回来。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老老实实地画，不许乱跑，不许和女孩子说话，还有，一张画十文钱，少了不卖。”便摇摇摆摆地晃到旁边的一个小巷子里，临了还回头瞧了一眼，他伏在案前，正十分认真地研究我刚抱来的一堆东西。
    四周无人，我迅速晃身冲上了空中，一个身影迎上了我，叫道：“掌柜的。”
    如此称呼我的仅有参嵎山上的除公孙之外的各位，皆因当时他们一副不情愿地叫我“神尊”的模样令我看了很有些消化不良，兼之于我又是能抠了明珠、敲碎了宴席上的纯金杯子养活大家的存在，故自命为参嵎山大管家，更有一个存放诸多顺来的却卖不出去奇形怪状东西的铺子，于是就成了掌柜。
    梨树仙打量着我，抽了抽鼻子，“我说掌柜的，你现在怎么一身铜臭味？”
    “废话，我挣钱养活你们容易么？不知道本上神如今得罪了一众有权有势的，目前再没机会赴宴了么，我当然只好打杂了。”
    他一副被噎着了的模样，“奸商啊你，心思都打到凡尘去了，居然还雇了个凡人当劳工？”
    我暗暗笑着，凡人？看来他骗到的还真不止我一个。
    “闲话少说，东西带来了么？”
    “带来了，然则可是相当不容易。”
    “不容易也用不着你亲自动手，难道还不是滑团子给你取到的？”
    他一副掌柜的你真英明的神色，我猜滑团子如今铁定是被公孙团成了真正的团子一脚踢到天涯海角去了罢，于是咳嗽了两声，“替我用你的茶叶蛋犒劳犒劳他。”一面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他见我就要压云落下，欲言又止地“呃”了一声，我按住云头，斜眼睨他，“怎么了，你又想把什么东西种到参嵎山上去？”
    梨树仙摇头苦笑，“倒不是这个啦，然则掌柜的你走了之后，坤海的饕餮上神来了一趟。”
    我手抖了一下，“他来做什么？”
    “他说想和你面谈，但是我说你不在，他就问我你去那里了。”
    “看样子你应该没告诉他。”我笑道。
    他摊手，“我对掌柜的你忠心耿耿，”笑了一会儿，又皱眉道，“他等了些时候，脸上好像非常不好意思的，然则末了倒是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梨树仙顿了顿，“后来我听说，坤海的王后湘绮刚早产了，诞下一个小龙子，却是刚生下来就有些缺陷的。”说毕，见我望着他，便续道，“似乎眼睛是瞧不见，连宴席都没顾上摆便四处求医。”
    梨树仙走之前，十分殷勤地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茶叶蛋，说是新出锅的，要我尝尝鲜，我攥着还滴答着汤水的茶叶蛋，立在云彩上继续发怔。
    之前饕餮与了我的那个帖子诚然是假的，只是借此骗我早去坤海一趟罢了，但是后来有点出乎意料之处在于，我被罅隙吞噬的瞬间发了回狠，一个手刀砍在了保护湘绮的结界上，虽然没把它劈开可也让它震了几下，所以事实上不会早产的湘绮倒真被我那一下子给弄早产了。
    我抱头蹲在天上，将两个热乎乎的蛋压在眼睛上面，禁不住感慨一下，娘的，这是一个怎样哭笑不得的状况啊。
    我不知饕餮究竟想和我说什么，但是，我却感到有些对不起那个刚出生的小龙子，如果当真是我那一下子撞得他目不能视，也未免有些太过意不去了，毕竟，孩子还是有些无辜的。
    想来，饕餮是否是忆起了那日于天帝宫殿我对他说过的话了，而想了解一下安眼睛的步骤和过程呢。
    终于我是垂头丧气地落了下来，包子没买，捧了两个茶叶蛋挪了回去，小气的梨树仙，就给我两个，连塞牙缝都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