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55 人间百年 四


远远看去,子泠却没有画画,正在摊子前头作翘首以盼的模样,等见我自巷子里转出来,唇角便现出了一个弧度,抿着嘴一直等我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他一个蛋,撒谎道:“包子卖光了,吃个这东西填填肚子好了。”
    他接了过去,拿在手里打量,就是不动,我叹口气,取回来替他剥皮,然后再交给他,“呶,可以吃了。”
    他这才咬了一口,眼睛弯起来,很满足的模样。
    我低头看了桌案上多出许多完成了的画,证明他方才一直在辛苦工作,便不由自主地将另一个蛋也剥了皮,“算了,奖赏你,这个也给你吃吧。”
    他推了过来,指指我的嘴巴,我抿嘴笑笑,“姐姐我不饿。”一面抬手取了他那一摞子画打量起来。
    然后我黑着一张脸把手里的蛋扔进嘴中,被噎得眼睛泛白打着嗝,颤抖地指着那堆东西,“你嗝……从哪里学来的?”
    他无辜地从我买的那一堆书中抽出一本翻开给我,我顿时两眼发怔,那书上图画甚多,尺度惊人,□□满眼,鼻血直流……人间什么时候开放到这个程度,乡镇里一间小店里居然也能买到春宫?
    于是很无辜很听话的子泠就照着这本春宫进行了自发创作,想法单一、图画简洁,盖因他笔下的仿制春宫里,男的皆是背对着我没有面孔,女的那面容,却怎么看怎么让我牙根发酸地熟悉!
    我将一大团子纸撕碎揉碎踩碎,就差没有放进嘴里嚼碎,只因一想到那上面的女主角竟然长了一张同本神一模一样的脸孔,便恨不得往面前那无辜的脸颊上揍上一拳头。
    幸好幸好,幸好我回来的早,不然真让他挂了出去叫卖,本神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他看着我一副抓狂了的模样,嘴唇微微嘟起,很是委屈地以蹦出单个字音,“那,不,卖。”
    我叹气,这家伙的意思是这几张本神的“春宫”不卖是么,好啊,你以为我还会欣慰是不是?
    瞧我脸上已经转成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他往后缩了缩脖子,长发垂下来遮住眼帘,“芃芃,芃芃,不、生、气。”
    不生气?我气鼓鼓地瞪着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个小孩子的面容,抬头看着我,“和合双修是什么?”我一个激灵转回神来,面前的人低眉顺眼,膝上横放着一个长条匣子,双手握在一起,依旧嘟囔着,“芃芃。”
    我深吸一口气,臭小子,和合双修是什么,你不但做过了,还给画出来了。
    我摆摊叫卖的心情被搅合得一干二净,只好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他乖乖地跟在我身后,我走在前头一个嗝接一个嗝地打,终而他走到我身旁侧头看我,“芃芃。”
    我捶着锁骨答应一声,抬眼看到前面已经是竹林,便赶忙冲了进去,趴在泉水边灌了一肚子水,才将那个茶叶蛋噎进肚子中,他站在我身后歪了歪头,也蹲下来掬水放进口里。
    “喂,那水是生的,这么喝会生……病。”我将话打住,嘴还微张着,我居然,又习惯性地将他当做了凡人么,然而他,他却是要复杂得胜出我的想象啊。
    全然不觉得没咽下去的水有几滴顺着唇角在滑落,我在心里对自己的麻木固步唾弃不已,他奇怪地盯着我,突然走上前来,凑近我的脸,然后,我唇角微微一热。
    他……他竟然舔了我!
    我捂着脸一头撞进屋子里,心里杂七杂八,乱糟糟的感觉搅合到了一处,却最终泛上来一种苦涩。
    他立在门外没有动弹,直到我重新将表情换到一个自认为正常的状态走出去,看他一向整洁的衣襟微皱,其上还残留着些许沙砾,却是自坤海回来后从未更换过,这样有些落魄的澈,我还没有见过。
    澈……么?
    我强自挤出一个笑容,“屋里柜子中有你的衣服,去换一套罢。”
    他望着我,轻轻点点头,我不由自主地添了一句,“穿那套青色的就好了。”说完,更从心底叫了一声苦。
    他在屋子里的时候,我胡乱从地上摘了一把草叶送入嘴中,凡尘的杂草味道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些发涩,我直着脖子往肚子中吞咽,只想将脑海中乌七八糟的东西给赶出去。
    然而赶出去之后,却有一个声音变得鲜明起来——“我要毁了这天地,且也不需你来相帮。”
    门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青色的衣衫被浆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紧束着,露出很短的一节腕骨,形状优雅,皮肤却透着惨白,手臂里仍然揽着那个匣子;他的长发自我被公孙用术法困在小林子中月余之后再出现以来,便未曾束起过,倾泻而下,被透过竹林的阳光映照着,反射出绰约的光华。
    有些东西还是相同的,但是终究有许多改变,我嘴里尚还叼着一片草叶,他走过来,替我取下。
    我讪讪地一笑,“这东西很好吃,不过可能不合你的口味啦。”
    他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便矮身走到竹林中,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几个笋子,用清泉洗涤干净,递到我面前。
    我咬了一口,笑道:“好吃,谢谢你。”
    子泠歪着头,若有所思。
    再然后,不过几个时辰里,他就从附近采了一大堆花花草草来,堆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他一手抱着那木匣子,另一手搂着一堆濯洗干净的草木,艰难地挑了挑嘴角,“那东西你成日里抱着,不嫌累么?”
    他好像是没有听懂,只眨着眼睛看着我。
    我放弃地低下头去。那匣子我远远地研究了一下,发现被他施了些术法在上头,我是没办法打开,鉴于如今这家伙神志不清,恐怕自己也是打不开的了,算了,他愿意累着就累着罢,抱匣子总比抱其他的好,譬如什么美女之类的。
    正胡思乱想着,却冷不丁看到他刚换好的衣袖破裂了一处,原先干净的外衫又是一片灰尘,我遂拽了他问道:“衣服是怎么了?”
    他只是叫:“芃芃。”
    呃,能再学说几句别的么?我将方才的话一字一字地重新问了一遍,确认他有半成听懂了,他皱着眉头使劲想了一会儿,只吐出几个字,“人,说,妖怪。”
    人说他是妖怪?
    我抬步走出了屋子,一径走到竹林外头,子泠紧紧跟在我后面,隔着前面的几棵树可以看到有三四个樵子正远远地对着这厢指指点点,我偏了耳朵顺风听,其中一人问道:“你看清了么?”
    另一人答道:“可不是,和传说的一样一样,穿青衫的年轻男人,披着这么长的头发,从那竹林子里面出来,一点都不差的。”
    第三人便有些惊慌,“难道二百五十年前那个装成术士的妖怪是真的存在,不是传说了?”
    先一人也颤道:“我也是听我曾祖父讲的,听说那个妖怪变成术士的模样,其实家里还养了两只狐狸精,那术士会剥人皮,两只狐狸精就蛊惑世间男子,将他们吸得一干二净呢!还是后来其中一只狐狸出来伤人被发现了,乡里人自城中请来的天师大人将他们降了,呶,就是在前头的竹林里。”他越说越是害怕,“你们两个刚才居然用斧头扔他,胆子也忒大了,就不怕他半夜来揭了你的皮?”
    几个男子胆战心惊地往这边望了一眼,拖着斧子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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