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于是彼此间都保持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差异，差别却胜过千秋万载。
    我可以面对神识不清的澈，却无法面对清醒着的子泠，有一道深渊横亘在其间，我没有任何东西足够去填补，除了，粉身碎骨。
    这次我走出去的时候他没有唤住我，因为我们的目光都同时投向了那个刚被我填平的小土丘，二百五十年前，若非他的缘故，魇魅也不会如约而至，我更不会匆匆赶回，从而将鸡冠变相地送入万劫不复。
    有时候我真后悔为何要将逍遥林的枝子插在他身旁的土中，若是鸡冠晚几天修成人形，一切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掂着脚立在昆仑蜃景处往里头狠命地探头，若非一只素手及时伸出来拉住我的衣襟我估计也就掉进去了，回过头去，雪影一脸惊异地看着我，又往火山口里瞧了几眼，“你在做什么？”
    我取出一个红玉匣子，“怎么那彤云焰火低迷了这许多，捞不出来一星点火苗了。”
    雪影歪歪头，“昨儿个祝融上神来取了好些制炼武器，想必现在是不多了，不过，你要这个做什么用？”
    我笑笑，“烤肉。”
    她有些无语地瞪着我。
    其实我说的是实话，当年公孙他们早知魇魅之事，便叫赤泉折了不死树枝子与我，若我福大命大便有些可能活下来，如今不死树已然不复昔时，我为了自己这条小命着想便只有用焰火炼炼这一身乱七八糟的羽毛，说不定便能撑持过去了。
    想到加强身体素质这一方面来，便扯了雪影笑道：“昆仑这厢好东西不少，最近可有什么奇花异草结了果实的？”
    雪影很认真地退了几步，想想，“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自行找找，这里太热了，我且先告退罢。”
    我奇怪地看着她，虽知这神女久居昆仑，却不知她不怕冷但惧热的事情，雪影下一句话解开了我的疑惑，“我真身原是昆仑绝顶降下的一片雪花。”
    然后她留下我张着嘴立在原处，不带走一片云彩。
    怪道她天生冷情，然而若真是如此，身为太阳本来就火焰四射的金乌怎么有可能抱得美人归嘛。
    算了，现在还不是替别人操心的时候，既然雪影放话叫我自行找寻，我便想到了上次采摘冰纨雪莲的那个悬浮着的奇异岩石。
    然而这次却很失败地迷了方向，我困在昆仑山坳里被一次突如其来的雪暴给裹成了雪人，最后还多亏了雪影又一次赶到把我挖出来。
    她的唇角很难得地挑了一挑，“那里不是轻易到的了的，我说过，要随缘。”
    罢了，这次缘分不到是么。
    她见我一脸颓废，也摇了摇头，“你道昆仑为何多出奇物，若非无那块悬空之岩，想必整个昆仑都断了异根了。”
    我难得“啊”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雪影续道：“其实冰纨雪莲不算昆仑最奇之草木，我听闻好些万年前，大约是鸿蒙初破之时，这昆仑曾孕育出一个世间难求的宝物，想来上神最喜此类花草异宝，应该是知道的。”
    我有些羞赧地摇头，“我倒真未曾听说，也不曾见过，你口中的那宝物是什么呢？”
    雪影皱了皱眉头回想，“听说是一棵雪芝，乃世间至纯所在，但或许只是传说罢了，皆因到目前为止昆仑上的生灵还未有亲眼见识过的。”
    她说话的当口，我想起那时在悬空岩上触到的一个浅浅凹坑，被连根拔起的、残留下的痕迹。
    该死的脑仁又隐隐作痛，我含糊应了一声，和她告了个别，临了没忘记替神界第一单身老美男金乌先生说些好话，譬如他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之类的，雪影依旧面无表情地听完我这番絮叨，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聊。
    赶明儿把这事推了算了，我总觉得他成功的可能性恒等于零。
    嫏嬛福地，为天帝藏书之所，飘渺悬浮于彤云之上，艳艳霞光万丈，祥云萦回舒卷，我在里头呆了十天十夜，其间头痛欲裂，等揉着不知为何酸涩难当的眼睛出来的时候，满头飞着亮闪闪的星星。
    昏头昏脑地一脚踩上了什么东西，换来“扑通”一声巨响，伴着哎呦呦的□□。
    终而发觉是我踩住了一小仙拖在地上的衣摆，结果人家没防备便摔倒在了硬邦邦的玉石地面上。
    赶忙把他扶起来，“仙友，真是不好意思。”
    他揉揉额头，慌忙去捡那几本散落在地上的书，一面抬了抬头，“哈，不要紧。”
    然后他的眼睛定住了，瞧着我，唤了一声：“你是……随侍过父神的芃壹神尊？”
    我习惯了这样的开场白，遂抱拳为礼，“不才在下正是芃壹，仙友过誉。”
    他“哈哈”地笑着，“我没认错，上次在挽波池就见着你了，可惜没来得及打招呼。”
    我对这些年来神界道德礼仪的进步颇感欣慰，便也笑笑，“无妨无妨，仙友是来阅书的？”
    他“哈”了一声，“我是来参观参观，顺便跟这里的天君自荐一下。”
    自荐？我低眼看了看他手里的书，上面赫然写着“折取三千桃花”、“月下佳偶缘”、“牡丹一笑也倾城”等等等等，遂恍然大悟，也忘了什么矜持，指着他的鼻子：“你是月上？”
    月上摸着鼻子哈哈地笑：“不想小仙我如此出名了。”
    出名？你个败坏神界道德文明的腐蚀分子！
    他这些书要也能入了这处天君的眼而进了嫏嬛福地，我们这些早被认为落伍了的老家伙真是要情何以堪。
    低头看见地上还散着一本，捡了起来，不经意一瞥，入目便是“将他拆吃入腹，再取了人皮裱上一裱，可不就成了一段好姻缘云云。”愣是看得我毛骨悚然，忍不住道：“这女子也未免太过可怕了罢，哪有欢喜对方就要吃掉他的，月上你这写的究竟是那才子佳人心心相惜还是饿鬼过境遍地哀鸿啊？”
    月上被我说怔了，也上来看了看，方恍然笑道：“神尊你差了，这本书本是废了的，上一页被我扯去了，其实全部连起来应是：那妖怪对小姐说，先将小姐吃了，再杀了那男子，最后好揭了那男子的皮，同那小姐的放作一处，成就姻缘什么的。这话其实是妖精说的，并非小姐。”
    我也笑了道：“看来你这页少得也太容易被误会，是我看得不是地方了。”
    月上抱着满怀的书进去了，我很小心地诅咒了一下，这种小说还是莫堆放在此处罢，不然再来翻找资料的时候岂不是更加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