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我终而将目光转回了赤泉，这两个神界的老前辈很难得地默契坐在这里还有耐心来听我审问，机会难得。
    赤泉从书山里抽出我说过的那本《草木纲录》，看了看，笑笑，“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记录罢。”
    我回头望了眼身后不远处的不死树，枝叶萋萋，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他的根部有一处微微露在外面，霎时给我一个空虚的撞击。我扶了脑袋，“你知道我记性是不好的，当年我跑你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从不死树那挖出了什么？”
    他拈着书权当默认，我头痛得更厉害，“我挖出来也应该是能吃的才是啊。”
    “没错啊，能吃，”他低低地回答，“丫头你天生喜欢灵草异木，我只是没料到，连不死树结界笼罩下的东西也能被你找到，于是你就挖走了父神同我封在那里的一棵雪芝。”
    我张大了嘴，愣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末了才哆哆嗦嗦地，“别告诉我……”
    公孙摊手，“没错啊，子泠真身是一棵雪芝，鸿蒙初辟时天地生于昆仑的灵物。”
    苍天，你现在有空劈下一道雷砸我脑袋上成么？
    我叹口气，“二位大神，能不打哑谜了好么，从头到尾，我懒得猜了。”
    赤泉斜了眼睛看我手里若隐若现的翎羽，抿抿嘴，“丫头，其实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你口中的时候！”我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等到了你们再抓我去堵天的时候？不死树死了，我也没可能再侥幸活下来，你们就当开开恩，允了我这个将死之神一个小小的心愿罢，啊？”
    两个老家伙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赤泉先开了口，“丫头，难道没有谁曾和你说过，要你成魔么？”
    开什么玩笑！我斜了眼睛，“有个戴面具的家伙这么说过，不过他是魇魅凝成的，我没那么厉害，也毁了自己的元神去凝一个。”
    赤泉摇摇头，“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此刻便挑开了说，倒不是我和公孙残忍无情，实在是壹儿你为神这么多年，知道现实这种东西终将要面对的，而此事更是没有人能帮得了你。”
    我不耐烦皱了眉头，“你能让我先忘了它，过几天舒心日子成么？”
    赤泉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有一个法子可以令你不死，既然魇魅愿意助你成魔，你自可顺了他们的意思，而后管他什么天地毁灭四海皆磬，你这缕元神不但能保住，也不必受那宿命的噬骨之苦。”
    我皱眉看了他，他脸上神色平静，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有点手足无措，“父神和你们都是为了如今的三界付出了辛劳，就那么愿意同它一齐灰飞烟灭么？”
    “凡物生于其中，自有其定数，我们认为魇魅乃魔物，可在魇魅看来，我们又何尝不是？当初天地开辟时神魔同生，则魔兴神灭之事，也未可知。”公孙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相当知天命的模样。
    我是极其厌烦这种态度的，他们现在似乎是让我自行选择命运，却又很给我一种隐隐的良心上的评判，我愈发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有点像被品评的那个傻子。
    “那个以后再说，”我泄气地道，“你且说说，既然魇魅要吞噬这四海八荒，如今更超乎寻常地凝成了人形，为何不趁此机会直接将我杀死，却要费了周折去渡我成魔呢，我自认为没有这等殊荣。”
    赤泉抖着手里的书本，“这就到了你想知道的地方了。魇魅来袭之时，你的宿命是遮掩苍穹，为诸神赢取战争的时间，不令其迅速腐食大地，所以说壹儿你其实本身对魇魅并没有摧毁性的力量。”
    废话。
    他续道：“魇魅是生于极浊之野的存在，却最喜极纯之物，若吞食之必能力量倍增，然而所谓物极必反，壹儿你尚有贪吃而腹胀的时候，魇魅若一旦遇到极纯之物便兴奋得一发不可收拾，终而会因食之过多而烟消云散，所以昔年父神和我在发现你之后，一方面明白你身上的宿命，另一方面又因抚养你之时日愈多，父神便愈发不舍将你作为牺牲，就着手去寻找所谓的极纯之物，终而于昆仑山中发现了所求的东西。”
    雪影的话迅速自我脑海中飘过，我压根不经思索地张口道：“那极纯之物，便是那棵雪芝。”
    公孙随手揪下来一把草，哼哼地对赤泉说，“看你怎么收场。”
    赤泉认了命地点头，“嗯，大约就是这样，不过后来有了点我们没料到的。”他竟然也微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那时这雪芝还没有修成元神，若被魇魅吞食则也就没了，完全不够在劫难中有什么用场，再者说，丫头你也只有大劫时有用，对付四海八荒罅隙里的魇魅残余就勉强了点，而那时四海刚刚安定下来，没道理让所有的神祇成日里惶惶不安地四处感知魇魅并去予以铲除，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助这雪芝修出元神。”
    我哼了一声，瞪着公孙，“有个神棍还说什么‘天生万物必有其道理’，这道理用在雪芝身上有了点牵强罢。”明明是个死物，却为了和他无关的劫难被迫成为人身。
    公孙缩缩脖子，怨念地看了赤泉一眼，赤泉微微一笑，“这其实是我的不是了，大概是报应罢，我遇上了同父神差不多的尴尬境地，便是也开始不忍将他置于那样的用途。”他指了指远处的潺潺流泉，“其实如今我做的这些本是交给他的活计，那时我甚至都已经将苍竹落木笔传给他了，然而，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时我觉得四海太需要晏平，而也自问要子泠修出元神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他的元神是魇魅极爱的至纯之物，对付残余只需一点足以。”
    “于是他就那么甘心地卖命去了？”我问道。
    “难道你不也一样么？”赤泉看了我反问，“你扪心自问，究竟为何不愿成魔而甘愿去做天地间的牺牲？”
    我瞪了他不答。
    公孙拖长了调子，“这话说来岂不是丢面子？丫头自然是心疼我还有金乌他们和天地同归于尽了呗。”
    赤泉挑了眉头续道，“正是呢，所以那时我说，若他不这么做，四海将罄，八荒将寂，而我也将灰飞烟灭。”
    我看了他那张一脸清华的面容，有点想往上揍一拳的冲动，末了只能随意冷笑了一声，“他还真好收买。”
    赤泉偏了头，我看不见他的眸子，只听他缓缓道，“然而魇魅颇多，我不得不将他的元神分成若干，而若是如此，则无论魇魅吞噬哪一片元神，他都会痛苦不堪，尤其是，为了不让他的元神被吞噬殆尽，我自然要对他的真身施以追魂之术，待得魇魅消散后，元神还可回归。”
    “回归时其痛苦尤甚。”我加了一句，眼前晃过他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