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60 神魔一念 二


我是没有尝过那等苦楚的,最多不过也只是试了下万劫无期的力量,若非仅在数日之前于坤海之渊瞧见子泠为项炎追魂时项炎的反应,便也无法想象那种苦痛是怎样得惨烈。项炎为了活命,所受其苦痛不过须臾,却也险些未撑持过去,更何况千秋万载的熬煎?
    赤泉倒是不置可否,隔了一会儿,方道:“所以经久之后,无论他怎样坚忍,都已然为无休止的折磨而感到疲乏倦怠,虽然那时他自己不知,我已从他内心读出厌世之情。我知这极其不公,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想在有什么别的揶揄选择,就将他的元神抽离,把真身封印在不死树的结界中央,如此一来,即便他心生倦怠到了想要自我毁灭的地步,也是做不到的。”
    后来的东西,不必他罗嗦,我多半也能猜到。然而我终于是闷着听完,扶着树干摇摇欲坠,脑袋里混沌胜过浆糊。
    我没有权利去责备这两位高高在上的前辈,也没有理由去加以胡闹,盖因上天赐予了神祈无上的尊荣,也同时因着这无尽的寿命便同时赋给了他们飘忽与漠视,说到底,便连我也算是其中之一。
    赤泉和公孙所为,不过是为了维持这恒久的平衡所作的最好努力,子泠也好,我也罢,作为其中的牺牲,不但不应觉得愤恨,反而似乎还很有荣幸。
    只是宿命的簿子上,从来没有标注过为什么。
    后来是匆匆赶来的梨树仙把我拖走的,那时四海八荒已是深夜,坤海的上方横波泛滥,金乌光灿灿地立在浮云之巅,火气腾腾。
    我哭笑不得地将似乎要排山倒海的他给拽了下去,“你要干什么?”
    金乌转头看着我,“我没有饕餮和湘绮这样的朋友!”
    我无所谓地笑笑,“这事说到底不是天后娘娘安排的么,你怎地不上天去闹腾一番呢?”
    他熄了火,讷讷地看着我,“壹儿,那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会把你骗去,我现在便替你去讨个公道。”
    我突然感到了点心灰意冷,摇摇头,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两块黑曜石抛向了波涛之间,“那时候我也害得湘绮早产,新生的儿子眼睛坏掉了。”
    金乌的拳头握得很紧,末了狠命地砸向虚空,“这他妈的宿命,老子不想奉陪了!”
    我想他这段时间情场失意得很,便把千万年来的怨念都不巧地勾出来,加之于我又倒了不少霉在这里,便把这个家伙的火气给彻底挑了起来,话里便也带了点自嘲,笑道:“那能怎么办呢,要不你我联合起来,毁了这天地何如?”
    果不其然他怔住了,我摆摆手,“没这么想过吧?那说明你活得还不算憋屈。其实祈羽这一招还是很有她的风范的,你真说不好哪天我想不开就自裁了,所以将我扔进坤海罅隙里是一举两得的事,天后娘娘,总得为苍生考虑不是?”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一举两得,还有一得呢?”
    我有些黯然,“呐,你说,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被拿捏住居然还有威胁到别人的效力,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很有身价了呢?”
    他长叹一声,“我不知道。”
    我笑:“就知道你不知道,还有,你不是发誓不来坤海了么,居然为了给我出气破了誓言,我真是好感动哟。”
    被他瞪了一眼,我们很默契地并肩离了这片海域,终于没有去见见饕餮和湘绮,其实见了面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毕竟不是圣人,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不太现实了。
    再想想,当日祈羽都到了,自然是出了主意请来子泠为项炎治病,天帝的兵将或许也跟着守在坤海周遭,饕餮虽是远古上神,终究也没多少能耐同天帝相抗不是,恩威并施,若换成是我,或许也会咬牙这么做了。
    我们很漫无目的地满天乱晃,金乌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终于弱弱地“嗯”了一声,到了我旁边,从怀里掏出一面金色镜子,“子泠前儿个去见了我,向我讨了赤焰光晕,我本来不想给他的,你现在估计也知道了,他其实是想……”他顿了顿,“公孙和我开始的确是都瞒着你,以为你开心就好,反正他跟我们许诺了只要你一世,绝对不难为你,既然你也欢喜他,就那样也罢,公孙不放心还跟着你去了凡尘。但是后来发生的那些我们终究都没有料到,我还差点揍了他一顿……”
    我打断他,“那你究竟给他了没有啊?”
    他耸耸肩,“给了,同时我也暗地里安了面凌光镜在上头,现在想想,你要不要看?”
    我盯着他手掌里那面金色的小镜子,回答不出来,终于还是接到了手中,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打开。
    我承认我优柔寡断,便也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却还是改正不过来,我怕在这面小小的镜子中看到很多不愿看多的东西,贸贸然地改了一些既定的宿命。
    金乌瞪了我半晌,叹口气,牵着我的衣袖到了他满树桃花的逍遥林,一片似海繁花中央,他卓然而立,手指间拈着一张符纸,看向我,唏嘘道:“丫头,这是万劫无期。”
    而后他手指轻扬,万劫无期迅速化成劫灰万道,有着吞噬一切鬼怪的浩瀚力量。好在我们俩如今都是神身,并不对此感到任何忌惮,我盯着那龙卷一般的黑雾皑皑,只觉得眼睫刺痛难当。
    金乌立在我的对面,我却看不到他,劫灰于我二人中间肆意飞腾,他的声音隐隐传来,“壹儿,多的我就不想说了,你是聪明的。”
    我干笑一声,转了身将凌光镜往地上狠狠摔去,霎时金光大盛,一团耀眼光晕间渐渐凝出绰约身影,我背靠了一棵桃树,抱臂而观。
    那熟悉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尽管眼睛已经酸痛难当,依旧尽最大的努力睁大了去瞧。
    但见四周一片空旷,皆是杳杳莽白,有浮云自头顶足下飘摇而过,悠悠长空浩瀚无疆,却是难言地凄厉萧瑟。
    天风掀起他月白色的长袍,发丝遮掩了他的双眸,我只能看清他薄唇微抿,从上而下散发出旷远的气息。
    有身影自空中隐隐现出,光影中间是天帝那含了威严的声音,更透着不可抑止的愤怒,“子泠,我奉你为天界上宾,这便是你的回报么!”
    子泠不答,唇角却出现了一丝冷哂,他淡漠地望向虚空中的一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什么。
    天帝道:“你生为灵根异物,精魂所得之于天地,便将骨血全部归还亦是天经地义,我未曾降你狂傲无礼之罪,又赦了你扰乱凡尘之过,你不感激涕零便罢了,却竟然用自己来威胁于我么?”
    子泠这才微微转首,看了那虚空中的华光一眼,声音清泠,“小神不喜被收买,更不愿被威胁,于小神而言,天地万物不过都是一场笑话而已,何况在下违了天规是真,我来受惩,不正是遵守了天地间的法则么?”
    他不再多言,转身向这空旷里的一个圆坛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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