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62 执念万古 二


我的掌心感受到了他清浅的呼吸,却又那么不真实,仿佛我一不小心他就会御风而去一般,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元神,竟已经虚弱到了如斯地步。
    终于他慢慢侧过了头,低低地、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唤了一声:“芃芃?”
    我应了一声,环抱上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他似乎闷哼了一声,我没在意,只知道他月白的衣襟迅速氤氲了一大片泪水。
    他显得有些慌张,回手抱住了我,“芃芃不哭。”
    我抽咽了一声,“不是我在哭,我替你哭的。”
    他的唇角微微弯了弯,“我们都不哭。”
    傻气到了极点的对话,却让我觉到有种东西叫做幸福。
    当最初的激动终于平复了下来之后,我们依靠着柳树坐下,他将我揽在怀中,面庞微微仰起,我把玩着垂在自己眼前的一缕黑发,看着周遭的竹篱茅舍,禁不住笑了一声。
    他尖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我缩了缩脖子,反手摸着他的面颊,熟稔的轮廓、凉滑的肌肤,最终手指顿在了他眉骨的下方,久久不动。
    鼻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发酸,活的岁数愈大却愈发窝囊,我抽着气,抓起他的衣摆在脸上抹来抹去,突然赌气似的说了一句:“眼睛我是一定要还给你的。”
    他轻叹一声,“谁告诉你的?”
    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连你也拿我当傻子,再这样我就吃掉你。”
    他低笑一声,“别费劲了,你以为安眼睛是吃果子么,一下一个?”
    我咕哝了一句,突地觉得很有些不妥,末了还是站起身来,“之前你还是能看见的呀,瞒了我好久。”
    他似乎因为我突然的离开身边而显得有些惶然,过了一会儿,侧头道:“芃芃原来的一只眼睛不是也能当两只用么,只要元神还在,视物能有什么问题。”
    我反身朝向他, “也就是说现在你的元神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么?你蠢啊,一面饲魇魅一面还自己跑去受天刑,你就算是上古神物,元神又能有多强,你……你多大了,怎么做事还像个小孩子!”
    五万年前他最终舍了元神去拯救天地,魇魅消逝后足足拼凑了千年方才勉强重新成形,力量却几乎丧尽,公孙造了结界将我俩一同锁起来,然而为了防止魇魅残余依旧生生不息的缘故,子泠的大部分元神依旧被剥离于三界,仅保留了一小部分连着他的真身被置于结界中间,因而也只能保持了七龄左右小童的身形。
    我醒了之后颇有些心灰意冷的,只觉得那结界中气闷难当,更从心底隐隐生出一丁点的厌倦,便孤注一掷出去受那些天劫,大不了一死了之,也省了日后的烦躁,谁知我这愚蠢的举动却惹得他以身相挡,不但元神再次险些零散,真身也颇受打击,事实上他替我也不过挡下了一道而已,最后一道极其凌厉的是他动用了上古禁术为我遮掩过去。
    故而乡镇初逢时,子泠仅有元神,是附在了我折下的那根公孙枝子上。
    而后我虽不知他同魇魅做了怎样的交易,只是猜出他没得到什么好处。我同面具君于小山岗上对峙时,公孙出现,向面具君讨下自己枝干的碎屑,可见那时面具君同子泠有过一场争执,结果是他击碎了子泠所附树枝为结局。
    于是再次出现的澈,或者说是子泠,才完完全全地是如今的他。
    我知子泠心中作何所想,天帝要他留命为苍生,祈羽却以为不够,便准备拿了我来做点威胁,谁知他就赌气跑到了天刑之台,当着天帝的面受下了那次因为了我欺瞒上天而该遭的刑责,那时他的残破身躯根本无法撑持过那惨烈的刑罚,我若是天帝,见到了这样糟蹋自己生命来示威的家伙定也要被气得须发皆张了。
    当然天帝不知道,子泠临去之前向金乌索要了赤焰光晕,以太阳之光护体,终于侥幸逃得一命,他在天刑之台上最后的得意一哂,仿若小孩子恶作剧的得逞。
    然而这个恶作剧,付出的代价我不敢想象。
    孰对孰错,压根就没说清楚过。
    赤泉抽离了他的元神,将他置于丧了神识的永世苦楚中,我无意中挖出雪芝,纵使元神归还,他也因着封印和无休止的苦痛忘却了很多事情,最终停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无尽的倦怠和毁弃自我的冲动。
    万古孤寂、超越了时光的迷茫倥偬,不是谁能够理解的,更不是谁有资格评说的,他于凡尘中救孤魂、释野鬼,如今想来,是弥漫在其间虽远不能达到却终有一丝相似的孤苦牵动了他的心神吧。
    他扯了扯唇角,好像在苦笑,末了手往前伸了伸,“芃芃,答应我,别再胡闹。”
    我不答,扯开荷包,里面尚还余着极点窸窣晶莹,缓缓飘摇至他的身侧,他即有所感,眉心蹙了蹙,那些莹白微粒悄悄没入他的额头。随之而来的是他弯下了身子按住胸口,仅是些许微尘大小的元神归体就已然痛苦如斯,我不敢想象这数个万年他究竟是如何熬过的,且是几乎丧失了全部记忆、懵懂地苟延残喘般活着。
    赤泉将那些记忆和杂念锁在了苍竹落木笔里,拿出来的一刻,他受不了其中藏纳的最初青涩的幻想和愿望破碎的绝望,因着记忆的纷扰而变得有些神志不清,倒是我歪打正着打开了自己的荷包,把当日收来的灵魂碎屑给放出来,它们因为子泠真身上被施加的追魂术钻入他的体内,也随之将苦痛和记忆给带回了正轨。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从匣子里掉出来的翎羽,有些无五味陈杂的无奈感,转向了他,想说点什么,子泠刚刚延展开的眉心又动了动,将手放在了地上,侧着头,“芃芃,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看,“是只幼狐。”
    白色的,圆滚滚的身子,眼睛宛如两粒黑玛瑙,缩着脖子蜷在一旁,瑟瑟地瞪着我俩。
    子泠欲言又止,我摊手,“在那边山坳子里看到的,是它自己要跟着我的哦,我可没有绑架它。”
    他好像是叹了口气,微微朝小狐狸的方向摊开了手掌,小东西哧溜一声窜过来,径直跳进了他的怀抱,鼻子在他胸口蹭蹭,舒服地吧嗒了下嘴巴。
    我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狐狸不是吃肉的么,怎么连草也喜欢?”
    他的头转向了我,终而苦笑,“公孙说过不会告诉你的,怎么你好像全都知道了的样子。”
    我很想再声明一次,其实本神不是笨蛋,只是懒得探究而已。“哦,大概是喝了几口用雪芝熬的汤,脑子变聪明了。”
    眼睛斜向他的手腕,被月白色的长衫遮得太过严实,看不到什么。其实现在明白了怪道为何一见他就很有馋涎欲滴的感觉,却原来那阵子每日里跟着的是一棵会走会跳修行可能比我还高的灵草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