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他颇有些沉了脸，“施肥？什么肥？”
    我干笑两声，“肥之一物，当然来自于凡间的五谷轮回之所。”
    这下他立刻翻身卧倒，拿了脊背对着我，任我怎么叫愣是不再回头。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却看不到他如今的面容，心知此时此刻横亘在二人中间的绝非一句简单的玩笑，但不知怎么能将前话收将回去。
    去到山顶将公孙的小金库打劫了一番，抱着大大小小的金罐子玉瓶子回来，他依旧是侧卧在那里，远远望去，像是天地间飘茫无依的一片孤云。
    我厚着脸皮蹭过去，扯了扯他的腰带，他往前面挪了挪，我再跟将过去，终而是他没沉住气，“什么？”
    我笑道，“起来，上药。”
    “我没病。”
    “你有伤。”
    他顿了一会儿，翻了个身却没有起来，只从发丝中露出半边脸颊，倒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慵懒，“我不是凡人，不需要敷药。”
    这算什么，故意和我作对，非要提醒我想起他欺骗了我的事实么？我咬了牙，挤出一丝怎么看怎么邪恶的微笑，突然站起身来，压住他的臂弯简单一提，另一只手顺势往下一扯，子泠的上半身就登时春光大好地显露在我面前。
    然后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之前仅仅从他的袍袖下瞥见了一星半点而已，只知道他因为受了天刑的缘故身上有伤口，如今看来，非但伤口骇人，那会子未瞧见鲜血也绝非是我的幻觉。
    仙草等物若修出元神成仙，则其中鲜血即为汁水浆液，子泠身为天地间至纯的上古雪芝，在天刑之下怕是快要接近于所谓的枯竭了罢。且他也仅在不久之前割腕喂了我恁多血液，此刻那些突兀在玉样肌肤上的斑驳伤口，中间皆是惨白，竟真正连一丝鲜红也不见。
    他的力气挣不过我，却也没闲着，自从衣服被我扯下去后就一直别着脸作怨妇状，我怔忡多久，他也就别扭了多久。
    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用十分笨拙的手法挖了公孙宝贝的一大团胭脂露敷了上去，按道理伤口就算不立即合拢也该有愈合的趋势，孰料在子泠身上丝毫不见成效。
    他唇角出现了一丝自嘲的哂笑，“大当家的不要折腾了罢，这样子叫小人情何以堪呢。”
    “少废话，这是本神的地盘，本神想干嘛就干嘛，你再啰嗦我把你就地正法！”
    他低手捞起自己的衣服搭在身上，语气又转成一如既往的低婉，“我不是被用来让你愧疚的，而且我当真性命无碍，所以，我想我是可以走了的。”
    下一刻我拖了他的胳膊冲山下大吼：“梨树仙，给我把你煮茶叶蛋的锅搬上来！”
    梨树仙应声飞上，“啊掌柜的，然则我那锅里还煮着蛋呢，你看能不能缓些时候？”
    “那就给我再找一个锅！”
    “然则咱参嵎山是没有别的锅的，你也知道，咱们要吃熟食就随手点一把火来烤着，不然为啥咱这儿有那么多秃头山？”
    “哪那么多废话，再多说话我把你劈了当柴火用！”
    他一脸委屈，“然则掌柜的你闲着没事要锅干什么啊？”
    我用眼角瞥了下手里攥着的家伙，“炖汤，炖万年大补雪芝汤！”
    “啊啊，”他张着嘴哼了两声，“对了，我记着掌柜的有一个小仓库，里头都是你刮来的用不着的物件，何不去那处翻找翻找，说不定有锅子在呢，我得下去看着我的火候了，而且你不是还叫我看大门么。”他愈说愈远，最后一个字出口已经在山坡下几十里之外。
    我愣了一会儿，就拖着手里的小白脸往自己堆杂物的小仓库走去，敢跟我闹脾气耍别扭，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吧？
    说是仓库，其实只是个挖出来的地洞，上头用了一块大石板盖上，五万年来没被打开过。
    我力拔山兮地单手掀开石板，飘出来的一大团尘埃呛得我连连咳嗽，子泠被我拖着，难得地一言不发，等鼻孔里钻入灰尘时才微皱了眉头，侧着脸很是疑惑的模样。
    我带着他一同跳下去，一面在小山似的杂物中翻腾，一面威胁地道：“你不怕我真把你炖了？”
    他选了个角落坐下来，“吃了我，是不是会比较解气？”
    我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想了一会儿，有点泄气，“我怕坏肚子。”
    他随手在四周摸索，听到我这话倒是微微笑了笑，“也是，我一肚子坏水，容易坏了一锅汤。”
    我不语，看着他眉心挑了挑，自身周的杂物间摸出了一个包袱，慢慢打开，却是不知哪个年头的文房四宝，映着自头顶透进来的阳光反射出黑亮的色泽。
    我想起这似乎是六万三千年前去北天玄泽神君处做客，自他那书房里顺来的物件，传说是由上好的北海墨玉雕琢而成的一套玩意儿，不过对于只要求温饱足以的参嵎山而言，这东西卖了有点暴殄天物，留着又根本就是无用的存在，就被我归入这石洞里头去了，如今被他翻找出来，也算是机缘巧合罢。
    便说道：“那些送给你，你不是喜欢写写画画什么的嘛。”
    他沉吟了下，“我何尝喜欢过？”
    “不知道，我猜的。”
    他手掌里握着一支笔，若有所思。
    “算了，”我拍去手里的灰尘，“还是没找到锅子，哪天见到了再说吧。”便转头朝向了他，“这之前你得待在参嵎，乱跑的话本神家法论处。”
    他一如既往地抿着唇，眼眸虽然缺失了神采，却似乎隐隐划过一抹黯然。
    我们从地底下钻出来，恰巧碰上了一只归巢的苍鹰，他围着我飞了两圈，从喉咙里“嘎嘎”冒出了两声嚣张的嘲笑，子泠疑惑地朝向我，我也奇怪地顺手摸了把面颊，拿下来一看，手掌上黑乎乎的俱是尘土。
    于是干笑道：“我长得丑不是他的错，被他嘲笑了就是他大大的不对了。”一面飞足踢起一块石子，砸得那鹰眼冒金星。活该，叫你让我丢脸。
    子泠淡淡地道：“可惜我看不到。”
    我一时无语，最后只道，“我带你去南坡，那里算是参嵎山一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好地，最适合将养。”
    不知是不是我耳目一时恍惚，似乎听闻到了他一声轻叹，再转头凝视的时候，他却又全无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