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可比

66 我心君心 三


南坡之上已近黄昏,子泠坐在一旁,手指压在身边的一朵栀子花上,也没有多久,那本还只是个花骨朵的栀子花竟然缓缓绽开了花蕾,飘洒出几缕馨香。
    我无声地摇头感慨,怪道他名为子泠,乃取自清泠若水之意,天地间极纯的所在,按照常理来说该是万物趋之若鹜的一株仙草。
    可惜了,染上了不该有的凡杂。
    我捏着根树枝在地上敲敲打打,末了笑道:“好了。”
    他“嗯”了一声,“什么好了?”
    我看着身前地面,“我挖了一个坑,你试试大小如何,够用的话赶紧跳进去,我给你埋点土,休息休息。”
    他一脸俊容像是被凭空冻住了一般,良久道:“不要。”
    我切了一声,“这可是为你好。”
    他索性转过了脸,对我不理不睬。
    哎,这小性子是什么时候被养成的?
    叉了腰正想教诲他一番的时候,山下却传来了两声不成调的哨音,便拍了拍手,“那你在这里休息休息,右边五尺外是山顶万年冰雪融出的溪水,浇花灌草最是好用,想来你不会嫌弃的罢。”说毕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匆忙赶去。
    其实这信号本是教给大家说是遇到不测时再发出的,但等我顺着声音赶到山脚的时候却看到金乌同梨树仙正在大眼瞪小眼,为了这点小事将本神叫下来实在不该,我立在几十尺的高处道:“你不会连他都拦不住了吧?”
    金乌抬眼笑道:“好壹儿,别把我也拒之门外啊,我自问没得罪你吧。”
    我不理他,他陪笑道:“我知道我不该那么说子泠,也不该和公孙他们一齐瞒着你,但是你多少看在哥哥我替你侦查了些情况的份上,给我个申辩的机会,啊?”
    他申辩的地方选在了一处凡尘的戏楼里,金乌化成了一介身着玄色镶金锦袍的公子哥儿,把他那惊为天人的容貌稍稍休整了一下,否则若按原样出马,怕是整个戏楼就无人听戏了。饶是这样,我们进去的当口,我也分明听见台上唱戏的那花旦卡了一下壳,而更有几个纨绔的世家子弟将眼睛溜溜地望金乌身上转悠。
    我抿着嘴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笑,直到进了一处有挡板的雅间,金乌才黑着脸甩了我一个暴栗,我更是捂着肚子抽筋,“还说你不是断袖,怎地瞧你的大都是男儿呢?”
    他咬着牙道:“把你那个子泠带来,我敢打赌瞧他的男子比瞧我的多了去了。”
    他一提子泠我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干咳,末了挥手招来小二,“泡一壶茶,再拿两碟蜜饯来。”
    等茶水的当口我趴着栏杆往下望了望,这夜间的戏楼倒更是喧嚣,台子上依依呀呀唱的正是一出皇帝妃子戏,人群熙熙攘攘的,很一副歌舞太平的架势。
    不由得感慨一声,“可惜了你那颗罹苦丹,没当上几天凡人,便连这些个享乐也几无触及。”
    “如今还不是一样可以来的?”
    “不一样。”我随口道,却说不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
    金乌瞪了我一会儿,我摸摸脸,“怎么,本公子今儿个不风流潇洒么?”
    进来之前因为有自知之明,我也没像他多么遮掩自己的模样,只按着本来的相貌挽了个男子的髻子,罩上一件青衫便随意溜达来了。
    他见我问,便答道:“哪里敢说您不风呢,简直就是徐娘半老,那个风韵犹存嘛。”
    小二送茶进来的时候我正捏着兰花指将金乌的脑袋往桌子上摔,他欲盖弥彰地整理下轻衫,掸掸褶皱,“壹儿,说正经的,我听梨树仙说你把他接到了参嵎山,是真的么?”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喝了口茶,“我山上地气很好,适合将养,要不送你的逍遥林去也成,就怕你给他烤熟了。”
    他很放弃地叹了口气,“你当然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说你管多了吧?”我将蜜饯扔进嘴里,“威风凛凛的金乌大神尊当然不知道像我这种小民的追求了,你今儿个要是想谈子泠的事咱就谈到此算了。”
    “丫头,你这是在逃避。”
    “九万年,我逃的还少么?”我没心没肺地道,“五万年前我把他挖了出来,才导致今天这种结果,这是芃壹我的私事,和四海八荒无关,和皇天后土无关,要是祈羽找你做说客,你还是先替洬巽问候问候她罢。”
    他攥着拳头,“我来找你,和祈羽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净知道东拉西扯呢?”
    “没关系么,”我笑笑,“那就没关系好了,反正当日赴宴的时候听说金乌神尊到的很早,却跟着天帝一齐出来的,中间那段时间,究竟在和哪位神女卿卿我我呀?”
    他哽了一下,“我……”终而任命似的承认,“我是进去见了祈羽,告诉她你会过来,让她……”
    “请她对我客气一点,”我打断,“祈羽和我无冤无仇,压根就没这个提醒的必要,只不过她总是会考虑得很长远而已,毕竟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万一临到时候我后悔了,岂不是祸害苍生。”想了想,续道,“就如八万年前她消失无踪,也是考虑好了洬巽的想法,洬巽随侍父神比我们长了足有几万个年头,他同父神一齐归于混沌的可能性高之又高,难道真要让当时还是一介小仙的祈羽随了洬巽同去么,这也未免太过残忍。所以,相比较而言,还是当天后要好得多。”
    金乌金色的瞳孔里有些黯然,“我答应洬巽会照顾她,你是性情中人,所以我一直在避免让你们两个见面的。不过这次,当真并非祈羽让我来寻你的,你也知,五万年前,第一个不欲叫你去补天的,是我。”
    我叹口气,“是的,所以你们都想让子泠去,但是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就没拦着我当一世凡人。他是年岁要高于我的灵物,懂得把握分寸。不料我却突然不愿意装糊涂了,结果一盘好棋稀里哗啦,让我给搅合了。”
    他修长的指头有意无意地敲打着茶杯,楼下的戏曲依旧在进行着,长吁短叹,倒给了这凡尘太平增添了几许悲寥。其实说什么守护苍生云云,当年要我护住了天穹,也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莫叫魇魅率先荼毒了苍生,神之一物,欲于天地间长存久居,说到底还不是要仗着底下芸芸众生的信仰膜拜。
    下头的优伶一声“咿呀”,我不经意望去,见台子上约莫是着龙袍的圣上并着爱妃来一场生死离别的情景,又闻得有曲子幽幽杳杳,却是叹道“在天愿为比翼鸟”,我见那对贤伉俪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的脉脉含情,不由自主从嗓子里哂笑了一声。
    下辈子让你们转世成我这样的比翼鸟,看你们还要不要比翼了。
    金乌往底下扔了一把金瓜子,抖抖袖子,“壹儿,看你的架势想砸场子怎么的?”
    “少贫嘴,你把我拖来凡间就是想说这些废话的,那我不奉陪了。”
    “等等,还有个事,”他倒又严肃起来,“我见着饕餮了。”
    我微微震了一下,“你还是去坤海了?”
    他默认,“湘绮那个六儿子,唉,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的罢。”
    我腮颊抖了一抖,“项炎不是还好好活着么,那么贪心做什么。”
    他也咧了咧嘴,“我本是想给他海里点一把火,来个水火不容,好给你出气,但是看到那孩子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太追究。总之,我决定,八千年不待见他,你看如何?”
    我哈了一声,“神尊您随意。”顿了下,续道,“那孩子再过几百年就能看见了,都是有仙根的,眼睛不管用还有元神。”然而有人,却连元神也几近不得了。
    他有些惊喜,“这倒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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