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墨炎没有说话，他一直想着方才信使传来的消息。新任国主是使用术的少女，在祭日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术取下了妄澜泓的头颅；而随身携带的长剑始终没有出鞘。
  信使甚至带来了用秘术记录的影像。蓝发蓝眼的白衣少女长身玉立，英挺得像一株小树；若不是那婀娜的身段和飞扬的长发，多半会以为是个英俊少年了。
  “您觉得怎样呢，墨炎大人？”池净摇着折扇靠拢过来，“她提着的那把剑……”
  墨炎冷笑一声，唤来礼使，“请那位国主来邻居家喝杯茶吧。”
  “诶，墨炎大人似乎突然变得好客了。”池净眯眼微笑道。
  墨炎没有理睬他，只是顾自望着东方的天空，“这次，说不定要派人去神曦山了。”
  在这之前，辉凛两国国主从未有过任何交往。原本便是互相敌视鄙夷的两个国家，似乎只差了一根导火索就能引爆，但是却始终没有任何一方越过那片广袤的旗木林。
  事实上，两国的先祖曾经立下永不开战的誓言；即便是发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或哪一方犯下了无法原谅的过错。而解决问题的方式便是各派使者去往海的那一边的神曦山，求得神殿内侍奉万神之王的聆使的祝佑。整个砂澜大陆只有一名聆使，自然也只有一份聆使的祝佑；而得到祝佑的那一方则将是争端的胜者。
  而池净听到墨炎这样说着，也只是笑笑，懒洋洋地笼起手。
  三天后，凛之间国主凝羽遥携左右副官大驾光临辉之间，顺路送回辉之间礼使的尸体。
  清和深都是第一次踏上辉之间的土地，第一次见到与他们仅仅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们；那些宽袍大袖的术士们都有着智慧的眼睛和善辩的嘴唇，但是看到他们的时候，视线就变得不那么友善起来。
  凛之间的蛮人呢。他们这样窃窃地说着。
  身为咒术士的清不禁起了些轻蔑的意思；同是术士，凛之间可没有这样背后嚼舌头的人。深还是面无表情地走在他旁边，腰上挂着她的弓。凝羽遥在来之前特别提到了辉之间厌恶武器的事情；但出乎意料的，她在最后强调希望随行的人能全副武装。
  “武器是战士的生命，没有必要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放弃生命，对吧？”她说着又露出了恶作剧似的笑容。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原先讨厌她的侍卫和大臣们对她不禁有了一丝好感。于是出发前人人都带上了自己擦得锃亮的刀剑，穿上了陪伴自己出生入死的战甲，昂首挺胸地进入辉之间境内；凝羽遥也挂着刚得到的长刀无幻，骑着马走在队伍里。她冰蓝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如雨丝。然而再如何前呼后拥也好，她有些过于年轻的脸上还是带着孩子气的浅笑。旁人看来，也不过是某个出行的富家小姐罢了。
  辉之间的皇城比凛之间大得多，因为非常重视等级礼数，皇城便是全国最豪华的建筑；主城外墙上贴满薄薄的水晶片，在阳光下熠熠闪亮，很远就可以看到；与之相比起来，凛之间那用青石盖建的宫殿的确只能算作是平民富豪的住宅。
  清感觉到皇城外围有严密的秘术结界，他试着驱动了一下手腕上的困兽——困兽依然保持着手环的状态静静地挂在他的腕上。看起来基础的咒印在这里都被禁止了。
  但是对于凛之间只懂肉搏的战士们又如何呢？
  
  辉凛两国国主的相见比预想中的要轻松些。辉之间的墨炎和传闻一样不苟言笑，自始至终都沉着脸；虽然在看到凝羽遥的时候神色有一瞬的惊异，但是很快就沉静下来，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客套的话。他身边的两名副官也是同样的面无表情，不管是高壮的汉子还是干练的女人；清倒是讶异辉之间也有这样体格的男人，而那个女人也有着普通术士所有没有的锐利的眼神。
  “辽剑，月城扬琦，”墨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二人，“我的副官。”
  “啊对了，有件事情要解释一下。”凝羽遥突然打断了墨炎的话，“贵国的那位礼使是在回返途中不幸遇上猛兽才丧命的，我们只是把他送回来而已。”
  她又孩子般狡黠地眯起了眼睛。
  “其他的事情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小一名礼使国主大人也考虑得如此周到，真是令人感动。”
  帷幕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男人带笑的声音。一名白衣男子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在墨炎的另一边坐下，大咧咧地像是参加朋友聚会。
  “池净。”墨炎皱了皱眉。
  凝羽遥轻轻一笑，“对于贵国礼使遇难这件事我们也很难过，但是我们能做的只有送还遗体，毕竟凛之间尽是些粗人蠢蛋，不懂什么起死回生倒转乾坤的秘术。”
  说着，凝羽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朝墨炎的席位走去。“所以，本来想让礼使带回的话，也只能拖到现在了。”
  她在墨炎的桌子前站定，背着双手俯下身来。
  “我们这次来是想请问辉之间的国主大人，能不能让辉之间做凛之间的属国呢。”
  她冰蓝色的眸子细细眯起，有一种童真的狡黠，好像向兄长讨要玩具的妹妹。
  然而这句简短的问话像石块投入湖面，激起了一圈一圈巨大的水花，四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便响起一阵蚊蝇似的私语声。纵然身为副官，深和清也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刚即位成为国主不到十天，就有了吞并辉之间的念头，而且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简直像是突发奇想的游戏。而现今听到凝羽遥这么说了之后，深和清便也立刻明白了出行前要求随行的士兵全副武装的原因。
  能不能让辉之间做凛之间的属国呢？
  她这样笑着问道，即便对方的回答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比起错愕惊慌的群臣，墨炎与他的副官们的反应比想象中平静得多，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们皱一皱眉头——除了凝羽遥最初的登场。
  “这样的问题没有问的必要吧。”池净笑着说。
  “果然不行么，”凝羽遥叹了口气，皱着眉头用小孩子一样认真的表情说道，“看来还是必须用武力了。”
  “凛之间的国主大人，”墨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低头俯视矮自己两个头的凝羽遥，眉宇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震慑人心的君王之气，“既然贵为国主，应该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辉凛两国自上古时候便已立下的永不开战的约定吧。”
  “约定这种东西，不正是通过被违背而来证明其存在的么。”凝羽遥昂着头毫不在乎地说。
  池净噗嗤地笑了。面前的两位君主无论从身高还是气场上来看，都好似年纪相差太多而有了代沟的兄妹。
  “如果想要使辉之间臣服的话，请像约定中的那样派使者赶在我方之前到达神曦山吧。”墨炎冷冷地说。
  “只怕到时候即便凛之间得到聆使的祝佑，辉之间也不肯轻易认账呢，”凝羽遥毫不示弱地反诘道，“反正迟早都是要开战的，中间没必要的繁琐步骤跳过也罢。”
  池净终于把持不住地笑出声来。
  “哎呀呀，当初听说国主大人能文能武，擅武斗也擅咒印，就觉得应该和我们的公主殿下很合得来；现在看来，连性格也很相似啊。”池净一边掩嘴笑着，一边不住地上下打量凝羽遥，最后把目光停在了她腰间的无幻上。
  “我听说国主大人使的是一柄长剑……”
  凝羽遥眼神一凛，不自觉地朝墨炎瞥去一眼，打断了池净的话，“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位公主。”
  墨炎望着她冰蓝色的眼睛，里面隐隐约约透出些挑衅的意思，于是他唤来一边的侍女，“叫纯过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黑色衣裙的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从内殿缓缓走来。
  黑色长发，黑色瞳孔，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包裹住全身的黑色长裙；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黑白二色，秀长的颈间挂着一枚烟色的水晶坠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光是看着她便感到一阵肃穆。她面无表情地从凝羽遥一行身边经过，带着一丝清冷的气息，裙摆摇曳生姿。
  清突然感觉到凝羽遥全身强烈的震颤。
  他略略侧头，一直有些漫不经心的蓝发少女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抿着嘴唇，双手垂在腿侧紧握成拳，全身不住地颤抖着，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泰然自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凝羽遥这样的表情。
  一旁的深似乎也注意到了，诧异地看着她。凝羽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直直地死盯着那名黑发少女。
  “我的妹妹，墨纯。”墨炎淡淡地说。
  黑发少女默然地站在他身边，像安静地立在枝头的乌鸦。
  凝羽遥有些不自在地挤出一丝笑容，讪讪地说，“辉之间的公主精通武斗么……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说完右手立即虚握一爪朝墨纯的咽喉袭去。
  墨纯神色淡然地偏头一避，凝羽遥的膝蹴紧随其后。墨纯轻移脚步，飘飘然闪过；凝羽遥一击落空转身挥拳，突然被身后的人制住了右手。她并未因此停下，而是立刻旋身抬腿往前踢去，立时从坐席上跃出一人横挡在墨纯面前。
  席间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月城扬琦双手外翻护住胸口，正挡住了凝羽遥的蹴击。
  凝羽遥转身抬头，深紧紧地握着她握拳的右手，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墨纯站在月城扬琦身后的阴影里，淡淡然的面无表情。
  凝羽遥皱了下眉头，收回攻势，从深手中抽出手来，像孩子赌气似的扁着嘴巴想要说什么，一边的池净又稀稀落落地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