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月城你们不要拦着么，小孩子闹着玩而已。”他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
  小孩子。
  凝羽遥闻言狠狠地一甩手，回到座位上。
  清不禁莞尔，这个新国主倒是与妄澜泓有些许相似；但是那个叫池净的男人未免有些太过放肆了。原本凝羽遥已经让气氛变得尴尬，他又说了这样一句没大没小的话，显然是火上浇油。
  果然，凝羽遥平复下怒气之后，便望着白发红眼的墨炎和他身边黑发黑瞳的墨纯，贸贸然开口道：“一直听说辉之间很重视血统等级，国内贵族血统皆尽渊远纯净。而越是尊贵的血统，后代的发色瞳色越是浅淡，今天见到国主大人果不其然；不过为何这位公主殿下和国主大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发色呢？”
  在以发色来标明血统阶级的辉之间，墨炎纯净的白发便是他身份的最好象征，而黑发无疑是最低等的平民。凝羽遥这一问，墨炎的脸色顿时一凛，原本便已紧绷的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与泓比起来，这位凝大人倒是另一种犀利呢。清暗想。
  不料席上的墨炎突然朝他斜睨一眼，又转回向凝羽遥冷笑道，“虽然的确是请国主大人来闲话家常的，不过自家里总有些无可奉告的事情，想必国主大人也不会见怪吧。”
  凝羽遥已经恢复到了先前的泰然自若，眨巴了几下碧蓝的眼睛，轻轻扬眉一笑，“闲话家常？我记得我一开始就已经说明来意了吧。”
  “辉之间都是些因循守旧的老家伙，不管做什么事都得照着规矩来，”池净懒洋洋地笑着，“所以不管是想要从属还是吞并，都请先去神曦山一趟吧。”
  凝羽遥收起笑容，直直地盯着池净，周身突然散发出与墨炎极为相似的凛人气势。纵然轻浮如池净，眼神也不自觉地认真起来。
  “去祈求聆使的祝佑么？”凝羽遥淡淡一笑，“这也无何不可，不过最多也就是把战争延后了而已。希望这能为辉之间争取一些时间吧。”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望着黑发的墨纯。
  “另外，我可以希望纯公主殿下作为我此行的对手么？”
  
  
  
  
  
  
  第4章 4、买椟还珠
  “另外，我可以希望纯公主殿下作为我此行的对手么？”
  蓝发蓝瞳的少女笑着轻侧过头，眯起了清亮亮的眼睛，挑衅地望着翼影涟。
  如你所愿。翼影涟想。
  反正，最坏的事也已经挨过了，这个世界和曾经的“那里”比起来，实在轻松太多。只要能留在这里，任何事，任何代价都无所谓。
  翼影涟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似乎只是一瞬间，眼睛闭上又睁开，眼前的世界已面目全非。
  首先见到的，是遮天蔽日的深紫色树林。每一片叶子每一节枝条都像是从最深沉的夜梦里长出来的。她走过去试着折下一段来，浓浓的绛紫色汁液立时染了一手。
  翼影涟开始明白，这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自己已经从那个该死的世界逃离了。那些恼人的烦心的厌恶的可憎的畏惧的人和事，和灾难，再也不会随着次日的太阳一同到来了。
  再也不用看到听到想到那些丑恶的东西了。
  翼影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扬眉微笑。
  然而下一刻，一阵强烈的抗拒感排山倒海地袭来。像是有看不见的粗壮手臂从四面八方朝她伸去，不顾一切地要将她从这里推走。耳边有无数细小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她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是下意识地明白那些看不见的生灵正卯足了劲驱赶她。它们渗进她的脑中潜入她的思想，啃噬她的心神；它们不允许她在这里多停留一秒。
  恐惧像潮水一样在她的心里蔓延开来。翼影涟使劲地晃晃脑袋，又拍打着耳朵，可是那些声音始终挥之不去。她只能咬紧了牙在这一望无际的茂密的深紫色树林里全力奔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却吹来更多带着敌意的锐利声响。
  ——这不是与那个世界一样么？
  被驱逐，被排斥，耳中被迫充斥着那些尖锐的话语。无论能否听懂，那话里行间满满当当的仇视和厌恶是一样的。
  ——闭嘴！闭嘴！闭嘴！这些不用你们说我也明白！这里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但是我决不会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回去那个地方了！
  终于她跑出了那片诡异的紫色树林。而刚一踏上外界的土地，那些声音和排斥感就完全消失了。她于是明白，对她怀抱敌意的仅仅是那片树林。
  那些树是活的，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意志。
  再后来，她遇到了那几个山民。他们口中嘟囔着她不懂的语言，然而脸上纷纷显出惊异的表情来，接着恭敬地朝着她伏下身去拜倒在地。然后在她尚未明白处境的时候，又被扶上马车送到了看起来像是皇城的恢弘的建筑里。在那里她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白发红眸，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势的男人。
  他的眼神寒冷得像冰刃，五官俊秀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站在翼影涟身前，将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背手离开。
  她有些茫茫然的不知所措，一转头又看见尾随那个男人而来的纤弱男子倚着柱子狡黠地看着她笑，碧绿色的眼睛眯得像月牙。
  之后的日子里开始有专人教导她语言和礼仪，还有一个目光锐利的女人传授她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她被安置在一个冷冷清清的空旷房间里。一张床，一副桌椅，仅有的摆设是一个描金绘银的首饰盒；然而里面是空的。她已能渐渐听懂这里的语言，于是从那个一直笑眯着眼的银发男子口中得知，这是某位被掳走的公主的房间，而她正巧与那位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她之所以会被带到这里，也是为了扮演那位公主，以安定民心。
  “只不过，那位墨纯殿下可是披肩长发。”他揪着她短短的发梢笑着说。
  跟对其他方面的不足的弥补比起来，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问题。那个老态龙钟的秘术士只是念了一个简短的字诀，她的头发就呼啦啦地长起，垂到肩上，垂到背上，垂到腰上。
  从旁人的眼神中，翼影涟知道自己已是一个几可乱真的复制品。
  对，甚至于那个嚣张的蓝发小姑娘在看到她的时候都显出一瞬间的慌乱来。
  那个白发红眼的男人答应她，只要她能够顺利地取得聆使的祝佑，那么就可以以墨纯的身份永远留在这里。而除此之外，她也的确没有其他选择。
  就这样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再也不必回到那个该死的肮脏的可憎的世界。用另一个名字，另一个身份；自己可以就此完全继承另一段全新的人生，将以往的一切尽数忘却。
  然而眼前首先有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池净还是懒洋洋地抄手靠着墙，细眯着眼望着廊下那一池枯枝败叶。虽然是在提问，但他的语气听起来丝毫不期待答案。
  “让她去。”墨炎冷冷道。
  “那位殿下啊，”池净轻笑了一声，“让她坐在那里摆着给人看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要这么一路跋山涉水千难万险的……”
  墨炎应声侧过身来，望着他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太过聪明的臣子在提问之前已然有了答案。
  “我倒是听说，这一代的云家有个不世出的召唤士。”果然，池净别有深意地说道。
  “这一代的云家？”墨炎略一思索，旋即摇了摇头，“云劫的女儿是个药罐子，作为召唤士的资质也不怎么样，生性又内向懦弱，这事我听说得已经够多了。”
  池净又别有深意地笑了。
  “虽然召唤士世家的嫡传毫无天分，但是云劫可收了一个了不得的弟子，听说连那把傲慢得要命的召唤杖萤嗜都认定他是主人了……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弟子，大小姐的身体又不好，他必须寸步不离地照料她……况且云劫那老家伙还没死，让一个学徒担任这么重要的工作，名不正言不顺……”
  “我明白了。”墨炎简短地答道。
  
  云汐趴在窗口上看着院子里安静地开着的那株粉云兰，不自觉地便微笑了。
  要是可以一直这样该多好。不用背诵拗口难记的召唤咒，不用学画复杂的咒印，也不用因为老是做错事而被父亲骂；每天只是这样坐在窗口看着蓝天白云，看着院子里的小花，多好啊。
  云汐浅浅地笑着，风吹动她淡紫色的短发，整齐的发梢在耳边徐徐掠过。
  “汐，吃药了么。”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云汐的神情慢慢地委顿下去，她从窗口转过身来，低眉顺眼地望着面前的男子，和他手中的魔杖。
  “苍……”
  名叫苍的蓝发男子轻轻皱了皱眉。“可以开始下午的练习了么？”
  纵然不情愿，纵然毫无天赋，她始终是召唤士世家云家的独女。虽然她根本无法驾驭云家世代相传的召唤杖萤嗜，也无意继续父辈的道路走下去；但是她的血统注定她终有一日要继承这些东西。
  明明，萤嗜自己选定的主人是苍呢。云汐暗暗地想。
  被父母遗弃的苍自小便被云劫收留，他出类拔萃的召唤术才能让他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云劫便让他陪伴自己无能又羸弱的女儿，亦师亦友。苍像兄长般地照顾了云汐十余年，他的能力越来越出众，越来越耀眼，是召唤士们私下公认的有希望有潜力的新人；跟他相比，云汐始终都是个毫不起眼的平庸之辈，直到现在也只能召唤一些低等的元素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