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以往二人经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他，也不在住处，不在念书时爱待的小树林，不在那条漆黑幽长的石廊；他似乎和凝羽遥一起消失了。
  清……千万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啊……深皱紧了眉。日头已经很高了，她不得不独自代表国主主持祭日典。
  祭台的方向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与欢呼声。深一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疾步朝祭台跑去。
  凛之间闻名天下的冰狼团整齐肃杀地阵列在广场上。周围的民众潮水般的欢呼吞没了一切。战士们头盔上的翎毛雪白如秋天的芦花，灰白的战甲串联成浩瀚的海洋，每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高举战刀，闪亮的刀刃反射新生光轮的灼目日光，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深抬手挡着反光望向台上，看到清昂然挺立，虚望着台下的方阵，眉宇间踌躇满志。冰狼团统帅岱岩与两名副官拄刀正立在他的身后，每个人的身上都燃烧着熊熊的斗气。
  清敞开双手。
  “胜利与荣耀永远属于凛之间。”
  又是一波震天动地的声浪，这狂呼似乎能顺着大地一直传到辉之间去。而冰狼团的战士在这滔天巨浪中依然保持着严整的军姿，没有人动容，没有一支握刀的手臂在声浪中振颤，除了头顶上在声浪激起的气流中不住地翻飞的白翎，整个军团肃然如千年巨岩。
  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深望着台上那个有着静谧的深蓝色长发的男子，突然落下两行泪水，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不可自抑地痛哭起来。
  他终于还是这么做了。
  调动直属国主的冰狼团，进攻辉之间。
  原本若由清打败妄澜泓成为国主的话，这一切顺理成章；但是凝羽遥的出现，将他的未来定下了必然的结局。
  无论成败，私自动用直属国主的冰狼团都是死罪。唯一的区别只是战死沙场，或者在凛之间的旗帜插上辉之间的土地的时候被国主绞死。
  这么做真的是为了凛之间么？
  深不停地用手背抹去泪水，手套都被浸湿了。
  
  祭日典过去整整十天，翼影涟一行人穿过了辉之间的两个附属国。目前看来一切顺利，只是不知道凛之间那一边进展如何。
  日落黄昏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附属国之一的齐亚达。这里相距辉之间比较远了些，但是民风依然相近，街上也极少看到佩刀带剑的战士；因此翼影涟身上的神之黎明便一如既往的显眼。
  “快点找个旅店投宿吧。”翼影涟淡淡地说，她实在受不了路人好奇的眼神，而且背着这块黑铁走了一整天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反正这地方才这么点大，很快就能到下一站了，”池净略略侧头看看两旁，压低了声音，“而且……总觉得有讨厌的家伙跟在后面呢。”
  “我也感觉到了，”苍不动声色地说，“从前天开始……那种步法不像是术士。”
  “你的直觉也敏锐得不像是术士啊。”池净斜嘴笑笑。苍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难道得一直走到离开这个国家为止么……翼影涟叹了口气。云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微微抬起头，浅浅一笑。
  已经……沦落到被这个家伙鼓励了么。翼影涟皱了皱眉，转头看看一边僵持着的两个男人，唉唉，好歹先找家店吃饭吧。
  “天色也不早了，就算要赶路，也先吃了晚饭吧。”苍突然适时地说。
  这个家伙不会真的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吧……翼影涟眯眼望着深蓝色长发的男人，他的表情淡漠得像天边的薄云。
  池净不置可否地伸了个懒腰，看向翼影涟，毕竟她是名义上的领导。于是翼影涟顺水推舟地点点头，“那，先找地方吃晚饭吧。”四人便放慢了脚步，夹在傍晚闲散的人流中寻觅休息的餐馆。
  如果只是这样随性地在黄昏的街道上散步多好。这个国家路边的行道树是浅蓝色的，和旗木一样，从头到尾尽是浅蓝色；薄薄的叶片蓝得透亮，映着傍晚橙红色的天空，隐隐透出些紫来。翼影涟想起上一个国家所见到的金黄色行道木来了，看来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颜色。辉之间的树倒是五颜六色，什么样的都有；不过皇城里的树一律是银白色的，在碧蓝的天空下挺直颀长的躯干。
  胸口的烟袅石突然热了起来，在软甲内强烈地震动。翼影涟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轻响，有强烈的光芒在脑海中绽放开来。
  烟袅石又和什么东西共鸣了么……
  墨纯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涌入。白色，黑色，蓝色，刘海下露出的带笑的眉眼，上挑的唇角，柔软的围巾，风中轻扬的发丝……翼影涟使劲定了定神，看到云汐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纯殿下……”
  翼影涟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能说自己是因为烟袅石的共鸣而头疼呢；石头渐渐安定下来，她强打起精神，正好看到斜前方有一家小酒馆，于是随手一指，“就去那里吧。”
  这只是家普普通通，或者说略有些冷清的小酒馆。即使是晚饭时间，店里也只有三三两两的十来个客人而已，脸红脖子粗的醉汉倒占了一半，趴在桌子上满嘴酒气地骂着些脏话。苍见状皱了皱眉，很是嫌恶的意思；池净不失时机地狡黠一笑，“人多的地方可以甩掉尾巴，人少的地方可以抓住尾巴，纯大人明智。”
  这不过是借自己的名头暗损苍而已，翼影涟于是没有理睬他，顾自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把神之黎明靠在桌子边上；四下里看去，周围的客人都是些粗鄙不堪的家伙，看来下次不能再随随便便地点了。
  烟袅石突然又是一热，比刚才更猛烈地震动起来。翼影涟措不及防，使劲捂住了脑袋；脑海中回荡着巨大的轰鸣声，但是什么图像都没有，空白一片；坠子像烧红的煤炭一样炙烤着胸口，再没有一丝记忆释放出来。
  “纯大人！”云汐抓紧了她的手臂，一手按上她的额头，苍和池净也一前一后地俯下身来查看她的情况。但是翼影涟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那轰鸣声排山倒海，好像要把脑袋震裂一样。
  “啊咧，这位小姐看起来不太舒服嘛。”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瞬间，翼影涟脑海中的巨响消失了，世界安静下来，胸口的烟袅石也不再发烫了；她稍稍抬起头，看到一双黑曜石般莹润的瞳孔。
  闪着一圈淡淡的蓝晕的墨色瞳孔。
  几乎要把整张脸贴着翼影涟的少年慌忙从桌子上直起身，撇嘴一笑，“感觉难受的话还是去找医生吧，硬扛着可不能出远门。”
  个子不高，穿着浅黄色旅装腰间佩着匕首的少年。
  翼影涟愣愣地看着他，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乱乱的白金色的短发，黑色瞳孔，瞳孔外的蓝色圆晕，刘海下露出的带笑的眉眼，上挑的唇角，从肩上柔软地垂下的白围巾，脑后在傍晚的微风中轻扬的编成小辫的长发……先前出现的记忆碎片全部拼合了起来。
  这个人曾在墨纯的记忆中出现过。
  少年似乎被翼影涟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笑，转身走出了酒馆。
  池净看到翼影涟恍惚无神的样子，又转头看看少年离去的方向，略带夸张地叹了口气，“好好的年轻人，发色也这么干净，为什么偏偏要做贼呢？”
  “贼？”翼影涟回过神，突然身边的云汐失声尖叫：“神之黎明！”
  翼影涟猛然一惊，探手摸去，原本靠在桌边的神之黎明已经不见了。
  接近过这张桌子的人只有刚才的白发少年。
  苍一把揪住池净，“你明明注意到了为什么不把他拦住？！”
  “诶，我也是在他走后才发现剑丢了啊。”
  顾不上让两人停手，翼影涟一把推开桌子冲出店门。天色愈发昏暗了，街道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两旁的民舍里亮起了灯光。
  但是少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9章 8、伤痕
  现在应该怎么办？
  深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石殿上，双手拄着膝盖，托着头；凝羽遥曾经在这张桌子上叠过好多纸花。
  深以副官的身份侍奉了妄澜泓五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虽然跟辉之间金碧辉煌的大殿比起来，这只能算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石室，但是却让深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
  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是那么冷，那么安静，那么黑的地方。
  她曾经在这里为妄澜泓挡下了一剑，而脸上自此便留下了那道长长的疤痕。
  凝羽遥在这殿上与黑衣人战斗的时候，她脑海中分分明明映出的是妄澜泓那天的情景。一样的长夜，一样的突如其来的刺客，一样的泰然自若的国主。那天的刺客使的是一副柄上带刃的软鞭；他刚刚踏上屋檐的时候，脚步声就惊动了妄澜泓。于是妄澜泓开门迎客
  完全游刃有余的战斗。
  深和清站在一旁，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原本他们不该让刺客接近妄澜泓十步内，但是与他情同手足的清深谙他的性格，立时便按住了深抽箭的手。
  凝羽遥离开的前一晚，一切宛如时光倒流。
  只是，清阻止深帮助凝羽遥的时候，怀着的必定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双方水平相差悬殊，妄澜泓似乎有些不太尽兴，于是闪过一击匕首的突刺后便长臂横举起玄铁剑，刈草般奋力往前平斩。剑锋撕裂空气发出清晰可闻的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