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然而对于沉重的玄铁剑来说，威力越大的杀招，破绽也就越大。刺客一直在等待这一击。那道寒光凛凛的半圆划到颈边的时候他猛地后仰，剑刃从鼻尖擦过。与此同时他倒转手中的软鞭，将带匕首的那一头冲着妄澜泓的头脸直甩出去。
  刀锋破空而来。妄澜泓不及收势，那淬了毒的浅绿色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向他的右眼。
  血花溅射。
  然而一手捂住右脸，一手紧紧抓着软鞭的人，是深。
  她看到那刺客反手转过鞭子的时候便本能地甩开了清的手，冲上前去用身体护住了比她魁梧得多的妄澜泓。
  刀刃上的剧毒折磨了她整整半个月，终于还是能再次拉开弓弦了；只是那道疤痕永远地留了下来。
  深伸出手指，从脸上轻抚而过。
  从额角开始，斩开纤细的眉毛，越过狭长的凤眼，划破脸颊，直到下巴。刀痕很粗很深，连着周围萎缩变形的皮肉，像条长长的毒虫一样攀附在右脸上。
  她原本拥有与她的箭术一样为人称道的英气的容貌。自那天起，便只能以左脸示人；被毁坏的右脸永远藏在了浓密的长发后面。
  但是她不后悔，这道伤疤是她荣耀的勋章。
  她用长发把它遮盖起来，并不是因为丑陋，而是怕刺激到清；让他想到自己并没有尽到保护妄澜泓的责任。
  对于妄澜泓，深并不像清那样抱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就像她对凝羽遥说的，她侍奉的是国主，而不是某一位国主。当她成为国主副官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但是凝羽遥遇袭的那一夜，她却没有像保护妄澜泓那样冲出去保护她。
  明明，先前被那样郑重地托付了。
  那么，今后也请这样保护我吧。冰蓝色长发的女孩子是这样说的。但是深却没有做到。
  是因为确信她不会有危险么？
  可是即使自己不为妄澜泓挡下那一击，他也绝对能打败对方。
  深想起凝羽遥击退刺客后望着她的眼神，一阵寒意从后背蔓延开来。
  冰蓝色的，没有一丝暖意的瞳孔。孩子才有的无邪的眼神。
  凝羽遥就这样直直地望着她，如冰雕。
  “深大人。”门外响起她直属的密探的声音。深从宽大的石椅上站起，快步上前打开了殿门。
  “属下无能，在旗木林外跟丢了清大人……”蒙着脸的密探半跪在地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深叹了口气，转身挥手让他退下。
  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如果随随便便地就能被查明行踪的话，也就不是清了。一边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身后空气异样的波动，深未及回头便本能地抽出弓箭反手一射。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深转过头去，看到并未离去的密探仰面而倒，手中握着出鞘的短剑。身下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液，四肢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一支纯黑色的箭矢牢牢地钉在他的胸口。
  深上前扯下了他蒙面的黑布——的确是自己的部下——不禁皱紧了眉头。
  已经没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了么。
  但是，即使是这样，也必须保护这个国家。
  没有及时保护凝羽遥，至少也要保护她的凛之间……直到她带着聆使的祝佑凯旋而归的那一天。
  即使为此而不得不与清反目成仇。
  
  现在应该怎么办？
  翼影涟站在街口，望着来来去去的行人，脑中一片空白。
  离开了自己讨厌的世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因为长相完全相同而被当成了一国的公主，以这个身份代表国家去往神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用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去了。
  但是才刚刚启程，被郑重交付的剑就丢失了。
  该死。
  翼影涟死死地握着拳头，一直到指甲刺破皮肤，渗出鲜血。
  原本……以为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现在剑丢了，即使见到了聆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人……那个趁着她还没从烟袅石的共鸣中恢复过来借机盗走了神之黎明的少年……
  翼影涟回想起他干净温纯的声音。白发少年仅仅是说了一句话，她脑海中的轰鸣声就消失了，而先前从烟袅石中涌来的记忆分分明明地是指向了他。
  “纯大人……”云汐轻轻地唤了一声。翼影涟回过神来，看到三人已从店里跑了出来，正站在她身后。云汐有些担心地仰头看她的脸，苍和池净各自望着来去的方向。
  与满面愁容的苍比起来，池净有些心不在焉地耷拉着眉，像困倦了的孩子。他似乎对神之黎明被盗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象征性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张望了几眼，便回过头拉着声调说，“没看到刚才那孩子，看来朝另一边跑了。”
  话又说回来，这条街很长，笔直地来去，两旁也没有分叉，站在中间一眼就可以看到两头；而仅仅是几句话的工夫，那个白发少年就这样带着沉重的长剑像被风吹散的尘埃一样消失在了空气里。
  但是一定得找到那把剑才行。墨炎说，只要见到了聆使，神之黎明自然就会指示应该怎么做；然而现在剑已经丢了，即便到达了神殿，也无计可施吧。
  说不定反而会暴露身份。
  “我倒是觉得，我们不如照原计划地那样继续往前走，”池净突然说道，“这里是齐亚达，虽然没有像辉之间那样严令禁止携带使用刀剑武器，但是也很少有人用这些东西；一路上也没有看到武器防具铺子，而且神之黎明乍一眼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家伙。换句话说，那个人不是为了钱才偷走神之黎明的。”
  苍挑起眉梢，“然后呢？”
  “他是盗贼，用不惯这样的长剑，不可能是留着自用；而一般人光看外表也不会知道那坨黑铁疙瘩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池净细眯起眼，碧绿的瞳孔熠熠闪光，他只有在成竹在胸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定知道这把剑的来历，也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
  “是凛之间的人么……”苍皱起了眉头，“想用这种方法来阻止我们？”
  池净轻笑着冲着他摇了摇手指，“未必吧，凛之间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辉之间的墨家世代相传的宝剑是什么样的呢。”
  翼影涟闻言一怔。那个少年出现在墨纯的记忆中，而且一眼认出了神之黎明，发色也是非常纯净的白金色……这意味着他或许是墨家的人么？
  池净突然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总之，不管他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不应该被这点小事打乱了步调。一边走一边找的活，还有一定的几率可以找到剑；而要是现在就停下来，说不定在兜兜转转地找剑的时候，凛之间那个蓝发的小姑娘已经到了神曦山呢。”
  “小事……”苍皱了皱眉，虽然不能完全苟同，但是池净说的不无道理。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赶在凛之间之前到达神曦山，其余的都在次位考虑。
  “那，如果到了神曦山后，还是找不到剑呢？”翼影涟把最担心的问题说了出来。或许真正的墨纯知道如何求得祝佑，但是她并不是墨纯。
  池净有些吊儿郎当地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非常不负责任的说法。但是这种情况下，又能怎么样呢？翼影涟叹了口气，一旁的云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有墨家英灵的护佑……一定会找到的……纯大人。”她笑着说，但是难掩眉间的那一丝忧虑。
  不用背着那把死沉死沉的剑赶路……应该会轻松一点吧。这是翼影涟唯一能拿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了。
  当夜，一行人匆忙离开了齐亚达。
  
  空无一物的黑暗。
  坠落。
  不停地在黑暗中往下坠去，越来越快，无法停止。
  再这样掉下去的话，会摔碎的。
  不行。翼影涟试着挣扎，但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所谓的自己似乎只是一块小石子，在黑暗的深渊中不停地坠落。
  没有办法阻止么？
  不能就这样掉下去。
  突然，双脚触到了地面，手指反射般的弯曲了一下。失去的感觉渐渐回来了。
  翼影涟感觉到了自己的双腿，双手，感觉到了自己略有些酸痛的脖子。她伸出手，摸到了自己冰凉的脸颊和散乱的长发。
  那么，这里是哪儿？
  她伸手触碰自己的双眼，感觉到眼球在眼皮下细微的颤动；但是什么都看不见，眼中所见的尽数是黑色，浓得化不开。
  她大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索。但是什么都没有碰到，这似乎是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暗的空间。
  右腿突然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小步。翼影涟感觉到冰凉平整的地面。
  接着，是左腿。
  好像有一双手在背后推动着她一样，翼影涟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去。黑暗中无法辨明方向，只是顺应那力量前进而已。
  双腿又自然地停下了。
  一点莹润的光从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缓缓升起。圆圆的小小的微弱的光点，像萤火虫。
  翼影涟注视着它越升越高，直到半空中，然后雨滴一般地落下。
  脚下的地面似乎溅起了层层涟漪。翼影涟突然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层浅浅的水中；水没过了她的脚背，被光点激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轻抚着她的皮肤，冰冰凉凉的。原本黑暗的世界似乎被那点光亮渗透了，水面泛出淡淡的光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东西了。
  翼影涟看到水面上映出她的倒影，但是蹲下身去细看，那并不是自己的脸，虽然水中的少女也有着苍白的脸颊和漆黑的长发，她的瞳孔也深邃如夜，但是那眉宇间的神情分明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