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22章


他只见过清一面,在那次所谓的邻居间的茶会上。当那个蓝发的小姑娘开玩笑似的宣战的时候,震惊之余,辽剑似乎看到站在她一旁的瘦高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与欣喜的表情。
  那个人,就是这次统帅敌军的人么。
  阴恻恻的,而且眼神飘忽,并不像是印象中目光炯炯的凛之间男人。想着想着,辽剑摊开粗大的手掌,望着掌心中黑亮的石块,微微一笑。不过,说不定对方还在怀疑自己这样笨手笨脚的大块头是不是辉之间的人呢。
  说到底,凛也罢辉也罢,还得在战场上见分晓。
  然而辽剑终没有再见到那个眼神阴戾面容清贵的长发男人;两军交锋的时候,对方只派出了一半左右的兵力,冰狼团剩了一支前军,人数不到一万,由一个中年将领指挥着且战且退。辉之间的八千黑袍包围了他们,然后与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全力以赴的敌人僵持了五天,在第六天黎明时分准备发动大面积的幻术攻击,然而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个缺口,悄悄撤军了。
  虽然辉之间的术士们不擅长肉搏战,但整个战场早已被布下天罗地网的感应阵,空气里满是肉眼不可见的细丝,就像坐在网中的蜘蛛一样,敌军稍有一点点动静马上就能被黑袍们获知。可是那些战士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了百余名黑袍,然后趁着夜色全军撤离。
  如果凛之间留下了所有的冰狼,如果他们继续僵持下去,这趾高气扬的八千黑袍中能够全身而返的人,说不定还不到一半。
  辽剑想起那些身披重甲的战士,他们举重若轻地挥舞着广刃刀,明晃晃的刀锋从术士们纤细的颈间削过,血雾喷溅;他们勇猛如破闸的洪水,如何凶恶的煞术都无法停下他们冲锋的脚步。失去了右手就用左手握刀,失去了眼睛就靠听觉寻找敌人,失去了双腿就伏在地上砍杀;一直战斗到粉身碎骨。他们的表情并不凝重,也没有带着想象中的虐杀的快感,他们只是坦然地杀死面前的敌人,像农民收割田间的作物——无非只是工作而已。
  如果这场战斗持续下去……辽剑收住了思路,这些并不需要写在给墨炎的报告里,他需要的只是具体的数字和最终的结果而已。
  不过,没有参战的冰狼团余部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在胜负未分的时候急匆匆地撤军呢?
  辽剑捻了下掌中黑亮的石头,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
  
  冰狼团的最后一支前军也应召而返了。然而清始终下落不明。
  将官说,在进入辉之间的第三天,清就独自离开了军营,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行踪,但是留下的书信上却写着对今后行动的详细部署。
  他甚至料到了深会召回冰狼团,由此吩咐将士们即使接到命令也要分批撤离,至少要留下一半人与辉之间的术士军队作战,以掌握对方的实际战力。
  深淡淡然地看完那一页小字,轻叹了口气。
  缜密如你,也还是料错了一件事。
  ——召回冰狼团的可不是我,是凝羽遥啊。
  她想起那个午后,应付完对私自出兵的事喋喋不休的大臣们后,她困倦了,于是便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然后便梦到了凝羽遥。蓝发的小女孩子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色宽袍,像平时那样笑眯眯地对她说话。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
  她说,把那个不听话的家伙叫回来,不要让他给邻居们添麻烦。
  深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的梦境而已,可是醒来的时候手中却真真实实地握着一张信笺。字体算不上工整,一笔一划却清清楚楚,末尾还附上了一只手折的小纸鹤。
  这个,难道就是梦谕吗?可是梦谕不是只有聆使才能使用的吗?
  深收回思路,转向一旁的冰狼团统帅,“辉之间有着怎样的战士呢?”
  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略一思索,继而答道,“煞术确实能够先发制人,比我们的弓箭范围广,杀伤强,而且常常是成片发动的;如果不能迅速转为接近战的话就只能坐地挨打了。”
  “我问的是他们的战士。”深纠正道。
  统帅怔了下,继而咧嘴一笑,“不过是一群不可一世的胆小鬼而已,我想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吧。”
  深也淡淡一笑,望着手中清的字迹,“那么,去找我们家的那个胆小鬼吧。”
  那个做错事后怕被责罚而离家出走的胆小鬼。
  两天后,辉之间的使者到达凛之间,义正言辞地当堂谴责凛之间的背信弃义与蔑视神权。
  “你们这种行为是对神的漠视与亵渎!聆使不会宽恕你们,万神之神不会宽恕你们!你们的傲慢终将引领你们至灭亡!”这是那个金发年轻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就瞪大眼睛,朝着辉之间的方向倒下,死去了。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被下了绝气的咒语,不知是出于万一被捕也能免于受辱的考量,抑或者其他。
  深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凝羽遥的位置旁,就像她还在时那样。
  无法得到宽恕也好,终将灭亡也好,至少要把这个国家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归来的凝羽遥。
  这才是我们该做的,清。
  
  这是哪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色彩。自己似乎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了一体,感觉不到任何有形的存在,即使是动一下手指,也无法做到。
  然后,一点点莹亮的光像夜幕中的星星一样闪现了出来。
  像星,像沙,像水。
  黑暗中漾起光的波纹,自己像站在一片水面上,光点荧荧地散开,一个苍白的身影朦胧地浮现。
  戴着白色面具的白衣少女。
  白衣似雪,黑发如墨。
  她的脸藏在光洁的面具之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空气中却分分明明地漾开一丝哀伤的味道。四周茫茫的光点似乎随着她的呼吸安静地漂浮着。
  面具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话语声。
  代替。
  代替我活下去。
  代替死去的人……
  黑暗突然像玻璃一般绽开一道裂痕,灼目的光芒从碎片间穿刺而来,长剑一般劈碎四周静谧虚无的黑。白衣少女方才说了一半的话也被拦腰截断,她的身影随着黑暗一起破碎,淡去。
  光芒炸裂。
  翼影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从厚实的云间洒落的碎金般的阳光。狭长的小船在浑浊的湖面上缓缓地前行,浓稠的黑灰色液体在舷边不住地冒着气泡。整个世界被薄薄的雾气笼罩着,似乎只剩下了小小的一个圆;木船便推动着这个圆一点点地前进。
  “做恶梦了么?”
  白笑嘻嘻地蹲在船头,眯着眼看她。
  他们快要走出沼泽了。
  虽然一路上磕磕碰碰绕了不少弯路,但是总算在他们同行的第十七天顺利地找到了黑金泽,只要经过这里,就能到达盈之间了。
  “这个时候,辉之间那些娇滴滴的术士们还在翻山越岭吧,”白伸了个懒腰,盘腿坐下,“到了盈之间之后可以稍微休息下,慢慢走个五六天就能到无垢了。”
  到无垢之后,便是神曦山,然后是神殿,然后就到了这次旅程的终点。
  翼影涟望着手边被重重铁链捆绑的长剑。墨炎说,只要带着它去见聆使,自然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只要求得聆使的祝佑,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吧?就再也不用回去那个该死的世界了吧?就可以彻底舍弃过去的一切以墨纯的身份重新生活了吧?
  “啊对了,”白突然回过头说,“我就不一起上神曦山了,我可不习惯那种一本正经的地方。”
  翼影涟从神之黎明上收回目光,望着白带着淡淡蓝晕的黑色瞳孔。
  “一开始不就说好了么,我们只同行到无垢为止。你只要将我带到无垢就行了。”
  “啊,也对呢。”白有些尴尬地笑着抓了抓头,不再说什么。他的浅金色乱发像阳光下温暖蓬松的干草垛。
  小船在沼泽上慢慢地漂着,好像根本没有前进,但是两旁的景物却确乎一点点地向后退去了。白捡起一片掉在船板上的树叶,随手扔到船外,那片树叶就这样缓缓地沉了下去。
  仿佛载着无法承受的重量一般,树叶安静地没入了浑浊的湖水。
  “弱者灭亡。”白眯着眼望着最后一丝浅绿色消失在水面上。
  黑金泽并不是一视同仁的死亡之湖,传说在湖底住着恃强凌弱的泽神,被他认定是弱小无力的生命,无论怎样挣扎都会被沼泽吞没;而如果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泽神会甘拜下风地允其顺利通过。
  “我们现在还平平安安的,说明我们是得到泽神肯定的啊。”白笑着说。
  翼影涟没有搭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的长剑。
  虽然被认为是赝品,但是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相信这把剑是引导她求得聆使的祝佑的钥匙。而且在祭日典上她也的确见过它的力量,那炽烈得像要焚灭一切的光芒。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泽神的话,畏惧的多半也是这把剑本身的力量吧。
  而连假货都能强到如此的地步,真正的神之黎明拥有如何的力量也就不难想象了,也怪不得这个家伙为了它一路风尘仆仆地从无垢赶来这里。
  这样想着,翼影涟下意识地望向了白;白金色短发的少年正懒洋洋地趴在船舷上望着昏灰色的天空。
  明明没有风,但是他脑后的小辫和杂乱的额发却兀自安静地飘着。
  “再两三天,就能到盈之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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