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28章


  每次想起这段往事,乱镝总要抬手摸摸后脑勺——那里有一块指甲大小的伤疤,秃秃的,一直没有消去。好在面积不大而且隐蔽,拨拉些头发也就遮住了。
  当时,他也是这么摸着脑后的伤疤,一边戏谑似地对着那家伙说出了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你这么不想干的话,不如就把国家交给我吧。
  不行。
  怎么,还是舍不得吗?
  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这番对话发生在那位国主大人继位未满一年,却已擅自离国十余次的时候。乱镝原本以为面前的男人只是个坐吃山空的浪荡子,他却说出了这番让自己小吃一惊的话——多少有些国主应有的霸气的话。
  在凛之间出身的乱镝看来,霸气是作为国主不能不拥有的东西。
  也许就是那句话,让乱镝从此像个保姆一样一边咒骂那没心没肺的混蛋,一边口是心非地替他收拾撇下的烂摊子,忠心不二。
  那家伙……说不定只是随口说说的。乱镝咬着笔杆这样想着,面前的地图上已经涂满了圈划批注。
  那么接下来,只要交给王军统帅……
  正想着,门口传来咚咚的钝响,地面有些轻微的震动。乱镝微微抬眼,看到王军统帅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站定,掏出一块小手帕擦去满脸油汗。
  无之间久无战事,长年闲居在家的王军统帅发福得甚为厉害,已经矮胖如一般的市井商贾了。
  “乱镝大人,要出兵吗?”王军统帅呵呵地憨笑着,脸上红润的肥肉横向挤作一堆,熠熠闪光。
  乱镝细眯了眼,将眼前的桶形男人上下打量一番,迟疑半晌,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好了,你回去吧。”
  桶男现出失望沮丧之色,但也毫无办法,只得挪回脚步。依然是一阵咚咚的钝响和地面的轻晃——频率较之前降低了许多。
  帷幕后传来噗嗤的笑声。不用说,肯定又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占卜师在后面偷听了。
  没一个靠得住的。乱镝愤愤地想着,目光瞥向一边桌上的调兵纹章——那家伙一次也没用过的东西。
  
  “谁……”翼影涟颤颤地低声问道,却无人回应;那只灰蓝色的眼睛一闪而过,而后钥匙孔里发出干涩的声响,合着大串钥匙的叮铃碰撞声;面前厚重的牢门被猛地推开,翼影涟躲闪不及,踉跄着朝后跌坐在地上,右臂断处被狠狠地顶了一下,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站在门口的开门人快步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地抬起她的右臂,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伸出双手各执一端,严丝合缝地贴上靠拢;翼影涟方才粗粗见得来人用黑布蒙了面,便疼得狠抽一口气,紧紧地闭着眼睛,却又无法叫出声来。
  来人单手握紧了翼影涟的断臂,腾出一手从腰间取出一枚细长扁平的飞刀,又撕下一块衣摆将刀刃细细包好,这才用布条将它紧密严实地缠上翼影涟的伤口,权作固定。
  “失礼了。”从面罩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翼影涟忍着痛睁开眼睛,看到一头利落的灰色短发,以及刘海下那只精光四射的灰蓝色眼睛。
  女子的右眼处蒙着一只白色眼罩。她的整张脸上唯一暴露在外的只有那只煞气逼人的左眼。翼影涟想问什么,但又被她的气势逼退,咬着嘴唇不敢开口。
  女子也没有顾她,只是一手托着她的断臂一手轻轻按在上面,口中念念有词地诵着什么。一团光球在她掌下凝成,随着她的手掌在翼影涟的右臂上缓缓移动;原先肿胀的断臂渐渐地恢复如初。
  “只是暂时地消肿止血,还需一个月左右才能完全愈合,请务必注意。”
  短发蒙面的女子抬起头来直视翼影涟,气势凛然,单眼的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她的身体。
  翼影涟蠕动着嘴唇还没挤出一句谢谢,冷不防被一把拉起拽到大开的牢门前。
  门外血流满地。
  五六个穿着杂乱的护甲的男人或趴或躺,一动不动地横在血泊里;每个人身上至多不过两道伤口,在双目,喉管,心口,或是腹胸。翼影涟认出了那个被她一击击退的马尾男;他被长刀削去了半个身体,从左肩到右腋;切口整齐得像收割完毕的麦田。
  叛军……翼影涟怯怯地朝身旁的女人斜去一眼。都是她杀死的么……
  还未多想,灰发的女人便一把提起翼影涟的腰,疾步蹿出。
  
  
  
  
  
  
  第22章 19、独眼的女人
  翼影涟被蒙面的独眼女人提在手中大步飞跨着前进,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两旁的景物模糊成了残影;她只能闭起眼,伸出双臂紧紧环住女人的腰。
  她想起刚刚遇到白的时候,也曾经被他拉着手像这样飞一样地向前跑,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只能抓紧了那只女孩子一样细巧的手掌,不敢松开。
  现在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笑着的盗贼在哪儿呢,会不会来找她?
  女人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
  翼影涟一时刹不住,顺着惯性向前猛跌出去,立刻被女人提住了衣领,截在半途。
  翼影涟睁开眼。身处的似乎是一条废弃的小巷,到处是大件大件的垃圾和废物;她并不记得曾经来过这里,而且比起这个来,眼前还有更急待处理的事情。
  明晃晃的刀尖就停在自己眼前不到一指宽的地方。
  顺着那略略弯曲的绯红色刀刃往前望去,那个穿着黑色连帽斗篷的高大男人像石像一样静默地矗立在阳光下。
  “是你杀了他们么。”男人开口了。依然是与外形不符的年轻俊朗的声音。
  独眼女人没有答话,只是伸手把翼影涟揽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她。
  男人歪了下脑袋,颈椎骨发出“格”的一响,帽檐下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下一瞬,他消失在了空气里。
  “不好!”翼影涟想起与他交手时的情景,立刻下意识地叫出声来。然而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时间突然慢得好像屋檐下融化的冰柱淌下的水滴。
  翼影涟眼见着自己面前的空气里缓缓划过一道绯红色的刀痕,气流被整齐地切开,向两边翻卷,带起地面上厚厚的尘土滚滚而来。绯影一寸一寸地朝自己逼近,剑气削落了几茎飞起的乱发,面颊上也隐隐开始感到被割裂的痛感。
  然后是清脆冰冷的金石相碰声。
  翼影涟一定神,时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流动。
  独眼女人侧身横插在她和蚀之间,单手反握着一柄短刀截下了蚀的攻击。蚀显是小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收势,独眼的女人便又从腰间挥出一把长刀,自下往上斜劈而来。
  蚀略有些狼狈地匆匆避开,女人也并不追击,趁势拉着翼影涟跃出小巷。
  然而还未奔出几步,高大的黑影又闪现在面前。
  灰发的独眼女人轻轻地啧了一声,虚晃一刀想引出空隙从旁擦过,未料蚀并不避开,反而直直地迎面踏上,然后挥刀一挡,从女人双臂的空隙间伸过手来,按住了翼影涟的额头。
  翼影涟突然感觉到胸口的烟袅石开始强烈地震动,一阵阵地发烫;但是并不像以往那样有支离破碎的图像涌入脑中。
  是烟袅石里存储的记忆被读取了么。翼影涟想起池净把这个吊坠交给自己的时候,曾经颇有意味地笑着说,这样一来,即便是用“谛”,也发现不了破绽。
  “……辉之间的公主殿下么,”蚀收回了手,从帽檐下望着翼影涟黑色的双眼,然后侧头回望蒙面的独眼女人,“这么说来,你是这一代的盲犬?”
  女人默然不语。
  蚀似乎并不在意,顾自透过帽檐打量着灰色短发的独眼女人,然后略略挑起一边的嘴角,“咒令是在眼睛么。”
  翼影涟明显感觉到女人的身体有一丝强烈的震颤,先前那个沉静如冰的她似乎在那短短一句话的冲击下瞬间从内部开始崩塌,尘土飞扬。她飞快地收回了双刀,带着翼影涟两步蹿上高高的墙头,落荒而逃。
  翼影涟回头望去,看到蚀站在原地仰头注视着她们离开,不再追赶。他的双眼始终隐在帽子的阴影下,几丝批落在外的金铜色长发在阳光中熠熠闪亮。
  
  女人在一个窄小破败的院子里停下了脚步。
  “与您同行的那个盗贼经常在这里出没,请耐心静等,”她像是抱歉似的对翼影涟说出这番话,左眼却依然煞气腾腾,“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您,请务必为辉之间求得聆使的祝佑。”
  “……为什么……要帮我……”翼影涟望着她杀意森然的灰蓝色瞳孔,迟疑着挤出几个字。
  “我受墨炎大人之命,为主效忠天经地义。”灰发的女人毫不迟疑地答道。
  翼影涟望向她腰间一长一短的双刀,还有腿侧长长一列的飞针匕首类的暗器,不觉朝后小退了一步。她曾经见过和这女人类似的眼神,在凛之间。
  那个垂发遮脸的女射手有着同样犀利的目光,仿佛要洞穿一切;而在提及国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坚定不移。
  灰发的女人跟着前进了一步,从一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交到翼影涟的手中。
  “无论何时何地,您需要我的时候只要敲击这枚戒指,同时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为您出去前进途中的障碍。”女人这样说着,独眼里投射出利剑般的光芒。
  “我是墨家这一代的盲犬,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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