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她是这样说的么？”白眯起一只眼睛，捏着那个圆圆的铁环，仰头对着光打量。一旁的翼影涟默默地点了点头。
  独眼的女人这样说完便离开了，之后不久，白晃荡着出现在围墙外；翼影涟一看到那丛毛茸茸的白金色头发，便拖着断臂快步冲了出去。
  “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白顶着一张一点都看不出哪里被吓到的笑脸说，“不过真没想到辉之间也有盲犬；这么说来的话，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人就是她么。”
  “盲犬……是什么？”翼影涟问。蚀提到盲犬后神情和态度有微妙的变化，也放她们离开不再追赶；而那个女人在听到他说的一些话之后反应也和先前判若两人。
  “盲犬么，简单地说就是做一些国主不方便亲自去做，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去做的事，比如暗杀啊情报啊毁尸灭迹啊……也就是被驯养了替主人做事的狗呗。我只知道空之间的国主有盲犬，没想到整天宣扬什么和平安宁礼仪公正的辉之间也有，还真是道貌岸然啊。”白撇着嘴说道。
  “那么咒令呢？”翼影涟记得很清楚，蚀当时说的是“咒令是在眼睛么”，然后司夜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全然不像之前游刃有余的样子。
  白侧头望着她，眨巴了几下眼睛，“那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辉之间这样看重术的国家肯定有很多神神叨叨的东西啦，何况你们墨家又是国主，能比你们还神神叨叨的恐怕只有我们那儿的聆使了。”
  翼影涟不说话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与池净他们分开的事情无人知晓，却没想到有墨炎的耳目一路跟踪在后；但是，如果司夜真的是遵照墨炎的命令来保护她的，那为什么先前不出现呢？她大可在她被凛之间掳走的时候出手阻拦，即便是刚才，如果她能早一点现身的话，她也不至于被蚀打败了。
  “诶，说起来你的手臂没事么？”白凑过头来盯着翼影涟的右臂。翼影涟点了点头，“她好像会一点秘术，已经帮我接上了。”
  “呐，如果她真的是辉之间的盲犬的话，肯定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场的，”白抬头望着翼影涟，“盲犬本来就是从事隐秘工作的，不该暴露在人前，何况就辉之间的立场本该是唾弃这种卑下的职业的，我想你哥哥也是瞒着副官偷偷干的吧，连你也一起瞒过了。”
  “……你想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她像这样现身来搭救你，又在盈之间的人面前暴露身份，已经是很迫不得已了。所以你也不要想当然，她既然说了会帮助你，今后肯定也会在暗处全力以赴地配合你的行动，你也不要强求她什么，盲犬本来就是些很可怜的人。”
  白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一直微笑着半眯的眼睛也扑闪扑闪的；他像是说教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停下来看翼影涟的反应。
  ……他不会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吧。翼影涟暗暗咋舌；抬眼望望少年黑曜石般莹润的瞳孔，那圈闪闪的蓝晕隐约透出些狡黠的味道。
  “其实，我不想再去什么神曦山了，”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开了口，“这里和那里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即使见到了聆使，也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每个人都对自己说，要去神曦山，求得聆使的祝佑，自己也一直是为此努力的；可是这样真的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么？
  白眯眼笑着歪了歪头，“虽然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肩负着特别的东西，对吧？与其说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么？”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翼影涟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但是被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反而说不上什么来。
  “我呢，对以前的事情不怎么记得了，”白没有等她回答，又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好像一觉醒来就突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身上穿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衣服，腰上还挂着一把匕首。我就好像一个穿戴整齐的婴儿一样被扔到了那个林子里，对于之前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
  似曾相识的描述，翼影涟想起自己初来这里的情景，不同的只是她并未失去记忆。
  没错，那些拼命想忘却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一定很想找回自己的记忆吧。”她转过脸去，避开了白的视线。
  白饶有兴趣地挑起了眉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一般人不都会这么想么，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就一定得想起来，何况是自己的身份。”
  “可是，要是那些事情还是不想起来比较好呢？”白笑着抱膝坐下，靠着长满青苔的墙根，阳光越过坍圮的断壁洒落在他乱蓬蓬的白金色头发上，看起来像温暖的干草垛。翼影涟也跟着坐下；这是白第一次对她讲起自己的事情，她先前一直没有仔细想过白的身份——别人的事情不需要知道得太多，这是她在先前的世界学到的真理。
  “我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去成为另一个我，这不是很好么？”白笑眯着眼望向她，“何况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一直念念不忘的也没有多大作用，更多时候只会绊手绊脚而已。”
  “可是，如果过去曾经有过很快乐的回忆呢？”
  “那去创造新的快乐的回忆不就行了。”
  “……如果过去发生过一不留神就会再次重蹈覆辙的可怕的事情呢？哪怕只有一点点差错就会回到过去那些可怕的生活的那种。”
  “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好了，”白笑着仰头靠在墙上，“至少在它发生前我过得很开心啊；如果一直念念不忘的话，从始至终都要被它困扰了。”
  面前微笑的少年周身洋溢着太阳的味道，嘴角恰到好处地上翘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人？为什么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胸口的烟袅石突然开始发烫，翼影涟低呼一声按住了额头，断断续续的影像缓缓涌入脑中。
  白色，黑色，红色，蓝色。
  微笑的嘴角和唇边的泪水。
  纤弱的苍白手掌。
  刺入胸口的匕首和静静绽放的血色花朵。
  倒在血泊中的，是那个梦中的白发少年。
  白色乱发。黑色刺青。红色瞳孔。周身燃烧着跳动着的蓝色火焰。
  白发……红眼……
  墨炎？
  烟袅石烫得像从火中取出的木炭，墨纯的记忆岩浆般冲荡而来；翼影涟死死地捂着脑袋，嘴唇被咬得迸出透亮的血珠。
  “我说……你没事吧？”白凑过头来，把手抚上翼影涟的额头。
  胸口的灼烧感和脑中满胀的剧痛顿时消失了。翼影涟愣了下，诧异地抬头望去。
  同样的白色乱发和纤细的手掌，以及带笑的双唇。
  “你是……谁？”
  白金色乱发的少年眨了几下眼睛，微微一笑，“虽然我不记得我以前是谁，但是现在，我是白，热爱旅行的帅气盗贼，住在无垢，喜欢钱和木果花，讨厌的东西是迷路和浪费，人生信条是努力工作。”
  他纯黑的瞳孔外漾着一圈淡淡的蓝晕，像墨纯记忆中的少年身上燃烧着的火苗。
  翼影涟也笑了，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朝着面前蹲坐着的帅气的盗贼伸出手去。“那么，我们继续上路吧。去神曦山，见见那个守护着全世界的人。”
  “诶？诶诶诶？”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也会笑么？我以为你除了没表情就是皱眉头生气呢。”
  翼影涟顿时皱起了眉头，“喂，我说你……”
  一跃，一扑，一推。
  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已被压倒在地。
  羽簇破空。
  三枚羽箭呼啸着从头顶不远处擦过，深深地钉入身后的石壁里。
  “你也太不警惕了吧，”白挑眉一笑，从翼影涟身上站起，转头回望，“要接着去神曦山的话，这样的招呼一定还多着呢。”
  三名手持弓弩的士兵从阴影中现出，整齐划一地收起弩，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第23章 20、雇佣军
  那个歪扣着帽子的小男孩仰头笑着，眯着他闪亮闪亮的黑眼睛，鲜红的嘴唇下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的陶土兔子。
  云汐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扬眉微笑了，只是脸上满是瘀伤，笑得有些艰难；她弯下腰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接过孩子递来的小兔子，又轻轻拉正了他的帽子。可是小男孩还是是笑着并不走开，直到一旁的赤达炎绫在孩子高举着的虚握的手掌里放下一枚铜币，他才撅着嘴转身跑了，边跑还边把云汐刚刚替他戴好的帽子拍到一边。
  “诶？这个，不是礼物么？”云汐看到赤达炎绫付了钱，红着脸窘窘地说，“他举着手送上来，我以为……”
  池净躲在扇子后面轻笑出声。
  那只兔子并不精致，只是大致地捏出了头和身体，和标志性的长耳朵；但细细看去，却别有一番大巧不工的味道。
  “这里是盈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人白送东西给你呢，”赤达炎绫笑笑，“就算是半大的孩子，也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挑选客人了。”看到云汐默不作声地勾着脑袋，便搂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既然已经到了盈之间，说不定很快就能追上你们的纯大人了，运气好的话也许在这里就能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