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一个装魔药的空瓶子从她虚握的手掌中滚落，摔碎在地上。
  深松开了握箭的右手，猛地朝后倒退几步，踉跄着仰天摔倒。
  她的左臂被齐肩削断，被撕裂的剧痛随着召唤阵的消失无比清晰地传入脑中。她挣扎着用仅余的右手撑起身体，看到那白衣的少女依然木木地跪坐在原地，任凭胸口的鲜血不住地流淌。
  然后渐渐闭上眼去，像断翅的蝴蝶一样轻缓轻缓地朝后仰倒。
  “……汐……汐！！”
  终于，重叠的呼喊划破死寂。
  
  “你的朋友……不，部下，被杀了哦。”白收敛起一贯的笑容，微蹙着眉头扬起脸望向翼影涟。
  那又如何。
  心里闪过的这句话，却终不敢说出口来。
  大抵，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吧。那个始终用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着的少女，最终达成了一直以来被寄予的期望。
  不过，这是她自己的期望么？
  到死也不过是个依照别人的意愿生存的废物罢了。
  翼影涟从汐的身上收回视线，转而望向白。
  “我们可以走了么？”
  “你太讨厌了。”
  白皱着眉头淡淡一笑，继而从船上一跃而起，双手飞快地交错变幻着，在空中结下一个风印。他的身边顿时涌起强烈的气流，托着他的身体慢慢地飘落到码头上；他长长的白围巾在空中翻飞，仿佛巨大的白色翅膀。
  “汐！”赤达炎绫捂着腹部的伤口拄着剑一瘸一拐地朝云汐奔去，冷不防被从后赶上的苍一把推开，摇晃着朝后摔去。白很及时地一把拉住了她。
  “重要的朋友？”白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赤达炎绫迟疑着无法回答，只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继而又重重地摇头。
  白不再说话；二人眼看着苍披头散发地狂奔到云汐的身边，颤抖着捧起她的脸颊。紫发的少女的嘴脚微微上翘，似乎随时会睁开双眼，像往常那样露出羞赧的微笑。
  抱歉……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再也无法歉疚地红着脸，说出这样的话了。
  “汐……汐……”苍不断地轻拍着她的脸颊，过去云汐在每一个慵懒闲适的午后小睡的时候，他总是这样叫醒她。可是这一次，无论怎么呼喊，无论怎么拍打，云汐都无法再次睁开双眼了。
  眼睛里……有水汽……怎么会有水汽呢……都看不清她的脸了……苍抬手擦了下眼睛，温热的液体顿时不可自抑地涌了出来。苍只觉得喉头隐隐地泛起一阵哽咽，双唇哆嗦着，全身都在不住地震颤。
  云汐召唤出圣光女神的前一刻，他的谛无法读到她任何的心声，她的心像空荡荡的宫殿一样，一片寂静；仅有的语句，是她拼尽全力对墨纯喊出的那句话。
  ——纯大人！请不要管我们，尽快离开这里！然后……把聆使的祝佑……
  即使学会了谛又怎样呢，听得到你的心声也无法明白你的心意……即使明白了心意，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苍生平第一次拥紧了云汐的身体，放声痛哭。
  
  深用单手撑起身体，慢慢地站起来，又从箭囊里取出三支羽箭，紧紧攥在指间，坦坦然地望着三人。红玉弓多半已经和左臂一起被粉碎了，现在也无暇去找。她的长发散乱地垂落在两旁，露出了右脸上一直遮挡着的骇人的伤疤；左臂断口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全身，破裂的袖口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血珠。
  赤达炎绫抿着嘴唇抬手揩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推开白，挪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深走去。她原本深褐色的瞳孔变成了紫红色，像是有魔焰在其中燃烧。
  “杀了你……可以么？” 赤达炎绫握紧长剑使劲一振，平直的剑身上呼地爆燃起纯紫色的火焰，泪水落在剑上立刻蒸腾成了白色的水汽。
  “在那之前，我必须完成被嘱托的事。”深伏低身体朝前猛冲而来，抬手掷出一枚羽箭。附着咒文的箭再次分化成密集的箭雨朝赤达炎绫扫射而来。赤达炎绫将紫炎猛地插入地下，四周顿时燃起熊熊火海；她紧握着燃烧着的长剑高高跃起，手臂与剑锋连成一线，硬生生地冲开箭雨势如破竹。
  深被火海包围着无处可躲，失去一臂又让她无法控制平衡。她只能把手中剩余的两支箭接连地朝赤达炎绫掷出，然而都被翻卷的火浪冲落。
  燃烧着的魔剑士挥动刺剑在空中划过几道咒纹，一个紫红色的魔法阵顿时在眼前绽现。深只觉得炽热的焚风扑面而来，她的软甲在火中被烤得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长发“滋滋”地响着翻卷起来，断臂的伤口骤然紧缩，一阵强烈的灼痛感排山倒海地袭来；深急忙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深深地扎进大腿，刺激着自己不在烈焰中失去意识。
  不能再射箭也好，不能再战斗也好……就算在这里死去也没有关系。至少，要为清……
  火焰突然熄灭了。
  前一秒还汹涌得像要烧毁一切般铺天盖地的大火突然像幻境一样消失了，干干净净得像从来不曾燃起过。只有满地焦黑的余烬才让人觉得那是真实的存在。
  赤达炎绫稍稍一愣，直接挥起紫炎朝深直刺而去。深还未从炙烤的剧痛中缓过神来，紫炎尖利的剑锋已近在眼前。
  清脆的金石相撞声。
  一柄略略弯曲的长刀截住了赤达炎绫的攻势。仅仅是刀鞘，刀尚在鞘中被冲击激荡得嗡嗡作响。
  赤达炎绫循着长刀望去：白衣蓝发身材小巧的少女。
  “虽然由我来说很难为情……我们又见面了。”凝羽遥用身体护着深，有些尴尬地笑道。
  “啊，之前指路的姑娘。”白恍然大悟地喃喃道。
  深傻傻地呆立在原地，直到那比自己还矮去一个头的少女朝着自己略略侧身，隐隐瞥来一眼，方才回过神来，羞愤难当地伏身下拜。
  “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么？”凝羽遥孩童般率直地问道。
  “事实就是这样……属下，罪无可恕。”
  “一点没错，”凝羽遥一手握着刀鞘制住赤达炎绫的长剑，一手抽出了鞘中的刀架在深的颈上，“你也好清也好，都是群阳奉阴违的家伙……或许，是相信你们的我比较蠢。”
  “属下……甘愿受罚。”
  “受罚？受死吧。”凝羽遥丝毫不管面前的赤达炎绫，旁若无人地把脚踩上深低伏的背脊，“你是太相信清了呢，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一走，他就带着冰狼团的余部再次发兵去辉之间了。”
  深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明明答应过我……”
  赤达炎绫一直试图催动火焰，却什么也发不出来；她的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锁住，任何咒纹都没有效果。抬眼看去，面前的蓝发少女笑得诡秘自得。于是她再也按捺不住使劲挑开了凝羽遥的刀鞘，侧身滑步斜刺而来。
  凝羽遥看也不看地将刀鞘抬手一丢，正打在赤达炎绫的额头，随后从深的颈上收回长刀，手腕微微一转，用刀锋轻描淡写地拨开了来势汹汹的紫炎。
  “盈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喜欢他们的工匠，能造好刀。”凝羽遥笑望着赤达炎绫，对身后的深说道。
  “所以，你至少要替我拿下盈吧。对付这些什么都不懂的生意人，你带来的那五百冰狼足够了。”
  蓝发的少女如同当日在辉之间时那样轻笑着，耀武扬威似地扬起纤细的眉梢，用尚嫌稚嫩的童音说出了让人胆颤的话语。
  “就当作你为我，为你的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
  失去一臂的女射手伏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地里。
  “还不快走。”凝羽遥不满地撇嘴嗔道。
  话音刚落，地面上再次浮现出与先前一样的魔法阵，然而比之前的更大、更耀眼。光芒也从冰蓝变成了耀眼的纯白，锐利得好像是从地下投射而出的长矛，张牙舞爪地直指苍穹。
  “那位召唤士小姐不是已经……”凝羽遥诧异地伸长脖子看去。对面的赤达炎绫也忘记了攻击，立刻提着剑转身回望，满心希望着能看到云汐单薄瘦小的身影。
  然而站在魔法阵中心的，是紧抱着云汐的尸体，高举起不知何时又出现的萤嗜的苍。
  墨蓝色长发的召唤士的脸上还挂着被胡乱拭去的泪痕，然而他的双眉平直，眼神淡然，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苍高举着萤嗜，缓缓地开口，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他似乎只是无声地开合着嘴唇；萤嗜顶端的晶球却璀璨如祭日典后新生的日轮。
  凝羽遥的脸色渐渐变得不安起来；她越来越紧地握紧了手中的刀，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种白色……这种湮灭一切的白色光芒……
  什么都没有的白色光芒……
  再也不想见到了……
  “再也不要回去那里了！！”蓝发的少女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尖利嘶吼，发疯似地挥起长刀朝苍飞奔而去。与此同时苍停止了吟诵，将手中的萤嗜猛地朝前一挥；萤嗜顶端的晶球中顿时炸裂出一道道光芒凝成的利剑，齐刷刷地朝凝羽遥射去。凝羽遥并不闪躲，一边跑着一边胡乱地挥刀挡开，然而大部分光剑还是直接命中了她的身体，轻薄的白衣上很快血迹斑斑；可是她却丝毫不以为意。
  凝羽遥大步奔至苍的面前，手中的长刀上浮现出熠熠闪亮的血溢咒；那是盈的刀匠专为她打造的兵刃，一旦被砍中，除非流尽全身的血液，否则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我再也不要回去那种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