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翼影涟点点头。
  “太好了，”她咧嘴一笑，“我正赶着回去，还想着一个人走夜路的话老怕的……那个，我是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走么？”
  赶着回去？她和那个盗贼一样住在无垢么？翼影涟垂着眼把矮自己一个头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平民女孩，既不像是浪人也不像是吟游诗人，更不用提通缉犯；难道也是长着人畜无害的天真面孔的小偷么？
  女孩子见翼影涟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稍有些慌张起来，“那个……我不是什么坏人啦……好吧虽然住在无垢的人总是给人这种印象……但是你到了之后就知道了，大家只是被迫背井离乡而已……而且我想你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吧……我是因为我的国家太过贫穷，实在没有办法生存下去，才会跟朋友一起跑到那里去的……我真的不是坏人啦……况且，况且你一个男人还会怕我这样小手小脚的女孩子么……”
  翼影涟听着听着，被她的最后一句话小呛了一口。
  只是剪了头发而已，真的那么像男生么？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人带路总是好的，至少可以少走些弯路。于是翼影涟便顺着她的意思压低了嗓子，点点头，“那么，一起走吧。”
  女孩子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得连连拍手，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难为情地红着脸放下手去。
  “那个……我叫虹，你呢？”
  虹……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的名字。但是翼影涟怎么也回忆不起当时的情景，于是低着嗓子简短地答了一句，“涟。”
  “请多关照啦，涟。”虹笑着抬手致意，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第32章 28、我想像过去一样和她在一起
  “那个，涟——我可以叫你小涟么？你是为什么要去无垢呢？”虹抱膝坐在火堆旁，一边拨弄着噼噼啪啪燃烧的树枝，一边抬眼看翼影涟。
  二人结伴过了城门后，又马不停蹄地走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找了块地方生火休息。所幸附近都是平原，地势并不崎岖，也没有能藏匿野兽的灌木丛，零星分布的几株浅黄色的高大树木像是专为旅人设置的休憩点一样，宽广的树冠伞一样地张开，树干又笔直又结实地扎在地上，浅黄色的枝叶散发出宁静的幽香；人一靠上去就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一看到这些浅黄色的大伞，虹便蹦蹦跳跳地小跑过去，熟门熟路地搜罗地上的枯枝干叶搭了一个小小的柴堆，然后双手合在胸前，祈祷一样地闭上眼睛在树前正立，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念着些什么；接着睁开眼仰起头，使劲地伸手踮脚折下离她最近的几枝枝条，在树下扫出一小块平地来，然后便用火石点了火，笑着招呼翼影涟过去。
  “小涟原来是哪国人呢？该不会也是空之间的吧……”见翼影涟迟迟不回答，虹又加了一句。火堆里毕毕剥剥地燃烧着的树枝散发出比原先更浓的香味，橙红色的火光映得她的眼睛闪闪亮亮的。
  翼影涟摇了摇头，“刚才，你对着树是在祈祷什么？”
  “那个啊，当然是向卫木君道歉啦。我们在它身下过夜要麻烦它照看，又要折损它的枝叶点火取暖，给人家带来不便当然要好好道歉了。”
  “卫木？”
  “小涟你原先没见过这种树么？卫木是神赐给荒野上的旅人的礼物呀，让我们在筋疲力尽的时候不会被日晒雨淋，也可以在它的荫蔽下好好地休息补充体力。空之间蛮多的，无垢附近也有，难道别的地方很少见到么？”
  翼影涟又摇了摇头。
  “啊，那么说来你不是空之间的人了，那么为什么要到无垢去呢？”
  啧，明明已经转移话题了，没想到又被绕回来了。
  “因为……没有别的容身之处吧，”翼影涟低着嗓子说道，“那么，你又为什么那么急着回去呢，之前离开无垢去了哪里么。”
  虹突然撅着嘴鼓起脸颊，把头一点一点埋到曲起的膝盖间。
  “我……我才不想让他知道我跑出来找他呢……所以要赶在他之前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无垢等他……”
  说这话的时候，即使是映着火光，也能清楚地看到少女脸颊上的那一抹绯红。
  “他也是无垢的人么？”
  虹稍稍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们是一起来无垢的。空实在是太穷了……别的国家的人一提到空都会说‘啊，那个专出小偷骗子和流氓的国家么’，空几乎是四大国中评价最差的国家……可是国主却一直无动于衷的样子……虽然说法制宽松不全是坏事，但是那样也没有办法约束强者保护弱者了……本来就是又干燥又贫穷的国家，也没有什么特产资源，不去别的地方工作的话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可是其他国家的人一听到是空的人就好像看到强盗一样，二话不说就把人赶跑了……所以我想要来无垢，因为听说这里是神的辖地，大家都是平等的，都能受到神的祝佑。可是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办法攒够路费，也不想像其他人那样去偷去骗，再而且，空外面的荒漠里还有……”
  “那么你最终是怎么来的呢？”虽然没有兴趣，但是翼影涟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后来……我遇到他了。”虹咬着嘴唇轻轻地笑着说。
  “他也不是空之间的人，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也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可是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他长得很奇怪的，头发是白金色的，血统应该很高贵才对，可是眼睛却是黑色……我想他大概是什么贵族的私生子吧。我跟他说我想去无垢，有神的祝福的话，说不定他也能找回他的记忆；他说好，于是我们就一起来了……”
  虹后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翼影涟几乎都没有听见；她隐隐猜到了虹所说的那个“他”是谁，但是又因为太过巧合而没有办法相信。
  “明明是个路痴，还整天想着到处去玩，”虹说着说着就从原来浅浅的羞涩变成了赌气，嘴巴也撅得高高的，“四十八又半天前又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哼，迟早会迷路迷死在外面！”
  “所以……你出来找他了么？”
  虹的脸上又是一红，嘟着嘴缩起了脖子，“我……我才刚刚从无垢出来啦……刚在找船过海的时候突然收到了聆使的梦谕，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然后我看盈之间也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于是赶紧折回去，才不能让他知道我在找他呢……”
  翼影涟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聆使的……梦谕？”
  “是的哦！”虹又兴奋地扬起了脸，“原来小绫说的是真的呢，真的能收到聆使的梦谕！我原先还以为她只是睡迷糊了而已……因为总觉得聆使每天都忙着聆听神的旨意，然后传达给君王们，哪有空来管我们这些平民的事。可是小绫说因为我们在无垢所以能直接受到聆使的照顾，无论多么微小的幸福的讯息聆使也会在梦中告诉我们……然后前天我真的梦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穿着白衣服的姐姐对我说，说我快要和我等待的人重逢了……”
  “那……还真是恭喜了呢……”翼影涟皱着眉头低低地说道。
  已经……快要重逢了么……
  翼影涟突然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扬手把一直握着的树枝丢到火堆里，顿时激起一片轻飘飘的火星。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
  “嗯！”虹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用手撑着身体挪开一些地方，骨碌一翻身睡下了。
  翼影涟沉着脸靠在树干上，望着头顶上被卫木浓密的枝叶切割的一方星空。
  最后，敌人还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仅仅是合上眼的刹那，一个光华耀眼的空间就在面前铺陈开来。自称是殇阙的白发红眸的少年像以往那样在光芒中隐隐浅笑，像是等候已久的旧友。
  这样的梦……就是梦谕么？翼影涟想起虹曾经说过的事，可是自己的意识非常清醒，很清楚地记得只是闭上了眼睛，并没有入睡，然而却见到了一直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少年。
  聆使双子的另一半，也拥有同样的力量么？翼影涟正要开口询问，满目的光华突然像被白纸一样地撕开，尖锐的破声在耳边猛地炸响。少年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然后便像印在纸上的图案一样被揉皱，撕碎。
  闪着光芒的碎片一点一点地飞扬起来，视野中的苍白耀眼像墙纸幕布一样慢慢地脱落了。白色的幕布后的，依然是那片熟悉的空无一物的黑暗。
  光明也好黑暗也好，都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么。
  脚下虚无的黑暗中泛起莹莹的波光，像是有水滴落在湖面上。翼影涟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一如记忆中那样，闪着微光的水面上映出了与自己同样的面孔。
  脸色苍白的黑发少女幽幽地透过长长的发丝望着她。
  翼影涟不禁抬手拨弄了下短短的发梢，挑起一边的嘴角微笑。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可没打算一直以别人的身份活下去。
  我只是我而已。
  然而水面下的少女却没有说出与以往相同的话。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翼影涟，然后从水中浮出。
  闪着幽光的湖面漾起巨大的波纹，少女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探出身体。幽蓝的光点像水珠一样从她的发间、衣摆上滚落。她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翼影涟的双眼，一直到全身都从黑暗中脱出，面对面地站在翼影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