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40章


  翼影涟望着她平直的眉梢平直的嘴角,心中突然一凛。
  不对。
  这不是她。
  这不是以往出现在梦中的少女。
  虽然长着一样的面孔,但是二人的神情有着微妙的差别。并不仅仅是表情的变化;同样是毫无光彩的黑色瞳孔,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却有着天壤之别。
  这绝对不是先前那个低咽着说着“请活下去”的少女。面前的少女沉默的黑眼睛中有着努力压抑的仇恨,和隐隐的快慰。
  翼影涟不觉后退了一步,少女那张与她相同的面容让她不敢直视。
  “……你是谁?”
  少女缓缓张开了双唇,还未发出任何音节,脸上突然像玻璃一样裂开一道碎痕,然后蛛网般朝四周辐射开来。空旷的黑暗顿时像镜子般碎裂了,连着那闪着幽光的水纹;从裂缝中投射出的刺眼光芒像箭一样锐利。
  少女的脸上有一瞬的错愕,很快便转为了然于心的笑意,默然地归为碎屑微尘。
  站在重生的光芒中的,是神色凝重的白发少年。他佝偻着身子,慢慢收回了伸出的右手;脸上的刺青淌下丝丝鲜血。
  ——已经……没有时间了么……
  少年望着少女消失的地方,费力地喘息着,慢慢直起身来,把视线转向翼影涟。
  “我不知道你们各自是为了什么原因,但是,我不喜欢被人摆弄。”翼影涟沉着脸说道。少年和少女之间很显然在进行着某种争斗,而胜利的人,便是能够与她在梦中交谈的人。
  少年缓缓地闭上眼去,叹了口气。
  ——我想像过去一样和她在一起……所以,请你杀了她吧。杀了我的妹妹……残音。
  
  
  
  
  
  
  第33章 29、少年的故事
  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非常奇怪。要说是哪里奇怪,大概,是和妹妹不一样吧。
  所有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穿衣梳头这样的小事自是不用亲自动手;无论走到哪里也有人带着他喜欢的点心玩具跟随在后;想要的东西只要稍微流露出一些意思,马上就能得到;教导他的导师有时语气稍微重些,只要一看到他不快的表情,马上便会赔礼道歉,他若是置之不理,甚至还会对着他直跪下去。即使他做了远远超过“淘气”程度的恶作剧,所得到的也不过是几句轻风细雨的埋怨。除了婆婆之外,没有人敢对他大声说话,更不用说疾言厉色地指责打骂。
  可是,妹妹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虽然他们穿着同样的白色小袍子,头发也被梳成一样的小髻,每天也都是同进同出,同在一个房间睡觉,同在一张桌旁吃饭,一起拜谒婆婆,一起听导师讲课;但是那些人们却从来没有对她和颜悦色过。
  做错了事自不必提,即使一直小心翼翼地,也会因为“听训时走神”“吃东西前的祈祷不够诚心”“动作太慢”“说话太轻”这样奇怪的理由被训斥,导师拿藤条抽她的手掌的时候也从来不留情面。
  就好像,妹妹承担了他所有的过错。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之中的区别,或许本来就该是如此的吧;他们从一出生起就住在这大大的房子里,有很高的围墙把这一边的天空和那一边的天空隔开;好多穿着白色衣服的姐姐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人从围墙外带着各种礼物过来,但是他们之中很少有被允许进入房子的,大部分人都会被白衣服的姐姐在第三道门前拦下,留下礼物后失望地回去;即使是极少数能通过七道门进入大屋的人,也会被蒙上眼睛,再正式带到婆婆的面前,隔着帘子与婆婆交谈。他从未想过这一切是为什么,婆婆也没有告诉过他,那么为什么要费力去想呢?他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存在。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妹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和自己不一样。
  直到那一天,早上梳头的时候他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又看看镜子中的妹妹,突发奇想地转过身去望向正在慢慢梳理着自己长长的白发的姐姐。
  “呐,为什么妹妹的眼睛是黑色的,我的眼睛是红色的?”
  可是梳头的姐姐一对上他的眼神就大惊失色地转过脸去,丢下梳子跪着连连退开几步,朝着他深深地伏下身去,额头贴着地面。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楞住了,一直傻傻地看着她,眼看着她低着头跪伏在那里,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露在长长的袖子外的指尖都没了血色。
  他不解地望向妹妹,妹妹也皱着眉摇了摇头。然后有人从门外进来,一左一右地架起那个跪着的姐姐,把她带出去了。
  他不记得之后是否有再见过她,因为他也很少去注意那些照顾他的姐姐们的脸——所有的人都穿着一样的白色衣服,留着长长的银色头发,或许连长相都是一样的吧?
  但是妹妹因为这件事挨了重重的一顿打,他记得非常清楚。
  婆婆沉着脸带人把她叫了出去,一直一直都没有回来。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摆出她的那一份食物,于是他故意吃得慢慢吞吞的,想着她也许什么时候就会像以前每次受罚之后那样抿着嘴一步一挪地小心翼翼地坐到他旁边;可是妹妹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上课。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他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前一直等着她,谁劝都不听,一定要等妹妹来了才一起睡;直到婆婆走进房来,他才小声应诺着钻进被子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他顿时掀开被子推开侍女大步冲出房去,披着发赤着脚在走廊上疯一样地跑着,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妹妹。他慢慢地停住了脚步,站在走廊上大声地哭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是挂着眼泪,不满地大声地抽着鼻子。妹妹终于回来了,依然像以前那样抿着薄薄的嘴唇,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他的旁边,慢慢坐下。只是这一次她走得比以往更慢,坐下的时候好像碰到了哪里的伤口,低低地抽了一声,一看到婆婆的眼神,又赶紧闭上嘴巴,低头把裙子抚平。
  他顿时破涕为笑,伸出手去抱住了她。
  妹妹……妹妹绝对不能离开啊。
  妹妹是代替我受罚的,如果妹妹不见了,挨打的就是我了。
  我要一直和妹妹在一起,不分开。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注意到了别人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除了婆婆和妹妹,所有面对他的人总是在他的视线将要接近时恰到好处地转过脸去。为他穿衣服的姐姐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衣带;梳头的姐姐也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梳子,从不看他镜中的倒影;导师讲课时视线总是高高地越过他的头顶,绝不会在他的脸上多停留半分。
  为什么大家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呢?
  他转头看看身边的妹妹,她的黑眼睛乌亮乌亮的,就像她手腕上那串黑曜石珠子一样,就像她又长又顺的黑发一样;再凑近些看,黑黑的瞳孔里还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他又端起桌子上的镜子,自己的眼睛红红的透透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妹妹的眼睛是黑色的,我的眼睛是红色的?为什么妹妹的头发是黑色的,我的头发是白色的?
  从那一天起,他小小的心里就埋下了这样的问题,像两颗细细的种子,安静地并排躺在土中,一天天吸收着营养,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他和妹妹也像小树苗一样唰唰唰地长高,长大了。
  当他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导师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的时候,婆婆不再允许他和妹妹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了。妹妹搬到了长长的走廊的那一头的小房间,尽管如此,他们每天还是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玩耍;有时他也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跑到妹妹的房间,两人像以前那样靠在一起睡去。
  然后,他们来了。
  被婆婆叫去的时候他正在花园里,拼命踮起脚伸直了手臂去够那株金色的澄绮枝头刚结的果子;不管怎么使劲总是差那么一点,要是可以快点长高就好了。这样想着,他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那颗嫩青色的小圆球,和树下朝他微微笑的妹妹,跟着叫他的姐姐一起去了婆婆那里。
  婆婆在以往接见外面来客的大殿里,挺着腰正襟危坐,面前的帘子却没有放下。他有些诧异地从内室的门后探头看去,只能看到对面来客的身形;看起来并不年长的两人。
  霖。婆婆略略侧头唤他,于是他小低着头慢慢走到她旁边,用见客的礼节屈腿坐下,稍稍整理了衣襟。
  再抬起头来,方才正式见到了来访的二人。
  与他年龄相仿面容相若的一男一女。
  他们都没有像以前的来客一样被蒙上眼睛。看起来少年老成的男孩子有着和他同样的白发,眼睛也是透亮的红色,只是颜色稍微浅淡些,像夕阳的金红;他身旁的女孩子形容尚幼,大约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如缎的黑发披散在肩上,眼睛像黑曜石一般沉静润泽。
  就像妹妹一样。
  他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二人看,他们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回避他的目光;那黑发的女孩子更是大大方方地盯了回去,末了又转过头看向她旁边的男孩。
  “哥哥,你们真的很像啊。”
  他听到身边的婆婆隐隐叹了口气。
  那白发的男孩子朝婆婆拜下身去,恭恭敬敬地伏倒在地;身旁的女孩子看看他,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拜伏下去。
  家父已经过世了,先前犯下的过错就请看在逝者的薄面上既往不咎吧……
  白发的男孩子贴着地面轻轻地说,言语成熟得不像是他这样的年纪能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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