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45章


  墙里是一个宽敞的内院,夜色中并看不清全貌;引路的少女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脚下的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稍走了一小段路后,面前出现了一栋大屋,巨兽般低伏在围墙下。屋子似乎也是用同样的材料制成的,像一大尊浑然一体的玉雕。一个老妇人带着两列从风中微颤的发丝到纯白的长袍的衣褶都完全一模一样的拓站在屋前迎接。
  “有失远迎了,”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淡淡地笑道,将二人请进内室,“今晚请暂在此处休息吧,不周之处还望多包涵,辉。”
  这就是残家的当家么。翼影涟悄悄地打量着面前的老妪。她也穿着纯白色的长袍,只是比身边的拓们所穿的稍微精致细巧些,衣领和腰封上都用银线绣着细细的咒文般的花样;银发在脑后绾成一个紧实的髻,银色的瞳孔里淡淡然的无风无浪,看起来的确很有一家之主的样子。
  “这一位……我们以前见过面吧,”老妇人的目光停留在司夜的脸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么。”
  “您一点都没变。”司夜将手贴在胸前,躬身行礼。
  “这次可别像上次那样,在我这里就被拦下了啊。”老妇人笑着说道,神情仿若老师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学生。
  
  远远看到虹拧着眉头挤着眼睛撅着嘴巴一路横冲直撞,路人纷纷识趣地四散避开,然后三两成群地立在她留下的漫天尘土中交头接耳地猜测着这一次她又是为什么生了白的气。
  牙啸是笨蛋,白也是笨蛋!
  ……好吧,会生笨蛋的气的我才是大笨蛋……
  虹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弯腰揉揉膝盖,缓过气来。
  不知不觉跑到花田来了呢。
  木果花的花季快要过去了,紫色的丝铃已经鼓起了小锥子一样的花苞,每一株都是蓄势待发的样子;红色的珠霞和蓝色的玻霞也见缝插针似地在一大片丝铃的花骨朵中悄悄地探出脸。虹不觉心情慢慢有些好转了,一直赌气皱着的脸也渐渐舒展开来;于是她一屁股坐下来,抓起手边一朵垂着瘪塌塌的花瓣的木果花,凑过鼻子使劲嗅嗅,然后懒懒地仰倒在花丛中。
  快要开败的木果花,香味反而特别浓郁呢。
  说起来,那个人应该是去了残家吧?
  虹突然想起说是要去往神曦山的翼影涟,一骨碌坐起身来,望着花田尽头那堵遮天蔽日的白色高墙。
  要去神曦山的话,得先接受残家的“濯”才行,获得认可之后才能上山。而且听说就连濯礼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在那之前还有一大堆考验。
  可是,他要去山上干什么,向聆使许愿么?
  虹眨眨眼睛,棕色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小小的狡黠的光芒。
  去找他吧!如果他能进入残家的话,那我一定也行!然后,如果能见到聆使的话……
  虹不觉勾起头偷偷一笑,脸颊红扑扑的,像草叶间的珠霞昂首挺胸地扬起的小小绯色花瓣。
  于是歪扎着辫子的少女从花丛中站起来,用手仔细掸尽了身上的草屑,抿嘴笑着朝闪着银光的白墙走去。
  
  “你之前……来过这里么?”翼影涟轻轻问道,她还不适应与司夜这样不苟言笑的人相处。
  拓们奉上了简单清淡的晚餐,之后老妇人将她们俩安置在一个宽广的房间里,纯白的地面与天花板,一尘不染的白色家具。
  纯净得带着一丝寒意的白色。
  司夜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答道,“很久很久以前,同样作为盲犬,我和墨炎大人、墨纯大人一起来过这里。当时他们还只是孩子,我也不过略长他们几岁。”
  翼影涟简单地答应了一声,继而猛地反应过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您指什么?”司夜看向她的左眼中投射出刀刃般锐利的视线。
  “发现……我不是墨纯。”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了,”司夜略略转开头,取下遮脸的面罩,“我一直侍奉在墨炎大人左右,也没有被消去关于您的记忆;身为盲犬,知晓秘密和保守秘密都是本职。国主从不避讳在我们面前说什么,也从不担心我们会对别人说什么。”
  一直被遮挡着的她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数道深深浅浅的伤痕;然而全部都是旧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没有一道伤疤留着新鲜的血色。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用墨纯的名字称呼我?”
  “因为墨炎大人是这样希望的。”这样说着的时候,司夜的眼神变得像大理石一般坚定。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然认为您和墨纯大人是完全不同的人。”
  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吧。翼影涟慢慢开始觉得面前的灰发女人并不是那么令人畏惧了;尽管她灰蓝色的左眼依然杀气腾腾,脸上还布满骇人的伤疤,可是她对墨炎却有一种几近信仰般的虔诚。
  “如果是墨纯大人的话,现在应该已经与凛之间分出胜负了。”
  翼影涟隐隐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我不是墨纯,我也没有办法代替她。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愿望,即使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会夺到聆使的祝佑。
  在那之前,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曾经因为这样而对您有过不满,”未料司夜继续说了下去,“也有几次您身陷险境的时候犹疑着未及时相救,因为觉得那样的情况对于墨纯大人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
  “……墨纯,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司夜直白的叙述让人有些不快,于是翼影涟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墨炎对翼影涟自己的训练着重于言行举止的礼仪习惯,穿插着蜻蜓点水的剑术,由此推测出的墨纯的形象却与贵族大臣们给予的评价大相径庭。朝臣们都称赞她的娴雅她的端庄,却没有任何人提及她的剑术。
  “墨纯大人的心中藏着一把利剑。”司夜毫不犹豫地说道。
  剑么……翼影涟垂下头笑笑。看起来是相当高的褒扬。从始至终司夜对墨纯的描述一直是肯定和敬仰的,虽然没有像对墨炎那样虔诚,但果然还是没有办法代替的人吧。
  “而您是盾。”
  翼影涟闻言抬起头,司夜的目光锋利得像要洞穿她的身体。
  “否定一切,拒绝一切,以保护自己的盾。”
  
  
  
  
  
  
  第38章 33、试炼
  请不要伤害动物,要享乐的话,杀人就可以了。
  三岁以前还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可爱,但是一旦掌握了人类的语言,就变得十足可恶起来。
  都该去死。
  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是自己的敌人。初次见面的人通通是怀揣恶意的歹徒,自以为熟稔的莫名其妙的朋友都是笑里藏刀的恶魔,装出一副亲切和蔼的样子的长辈是为了找寻自己的存在感才对自己关怀备至。
  傻瓜才会被这些假象欺骗。
  相比之下,仅仅是靠本能生存的动物要可爱得多。
  至少它们心中所想的,都原原本本地展示出来,不会有任何隐瞒。
  动物是不会用语言来做虚伪的掩饰的。
  只有人类,才会心口不一。
  自己以外的人全都是敌人。
  动物不会说话,不会撒谎,不会欺骗。
  ——可是,翼影涟却不敢去接近任何一条冲她快活地摇着尾巴的小狗;即使是路边娇滴滴地叫唤着的小奶猫,她也不敢伸手抱起。
  要说为什么,恐怕是把自己以外的所有生物都默认成了敌人吧。
  警戒任何接近自己的事物,质疑任何所看到所听到的事物,拒绝任何来自他人给予的事物。
  果然,是盾吧。
  仅余了一只眼睛的灰发女人这样对她说道。
  “您无法像墨纯大人那样强大,因为您的心看不见也听不见。虽然现在我就在您面前,但是对您来说,您的世界里还是只有您自己一个人。”
  她灰蓝色的左眼冰一样的透彻寒冷。
  “其他任何人也好,无论对您怀抱着好感或是厌恶,对您来说,也不过是您世界里的布景和道具吧。”
  翼影涟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山峦。
  无法和墨纯一样强大那又如何,为什么必须以她为标准呢?这么多年来翼影涟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规则和步调生活的,为什么要由别人来衡量自己的人生呢?
  没有办法和墨纯一样,那是因为自己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人吧。
  “但是,我并不讨厌您,”司夜继续说道,“因为从这一点上而言,您和墨炎大人是一样的。”
  活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拒绝外界的一切,不听不看不想,所跨出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自己。
  墨炎也是这样的。
  翼影涟慢慢回过脸来看着司夜,她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像是石像被风吹雨打所留下的痕迹,每一条都是岁月与战斗的印证;那只灰蓝色的左眼投射出刀刃般锋利的目光,有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魄力。
  要经历多少死斗,才能练就这样的眼神?
  翼影涟望向她隐藏在眼罩下的右眼,突然想起蚀曾经提到过的咒令。
  “咒令是在眼睛么?”
  一听到蚀说出这句话,司夜顿时脸色大变地带着她落荒而逃。能让司夜这样的人惊慌失措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但是翼影涟却不敢问。她依然有些畏惧司夜的眼神,像在空中盘旋着俯视大地的猎鹰的眼神。
  而一直注视着她的目光锐利的灰发女子却突然端正了站姿,对着她屈膝半跪下去,恭敬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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