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她几乎能听到肌肉的爆裂声；前一秒吸入的空气被生生堵在肺里，无法呼出。
  虹拼命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缓缓地向前跪倒，努力试着缓过气来，让人几欲晕眩的强烈痛楚随着新鲜空气一起灌入体内。
  但是她不敢叫出声来，不敢伸手触碰背上的伤口，不敢回过头去。
  比撕裂的剧痛更深刻的恐惧紧紧地贴在她的背上，顺着豁开的口子一点一点向上爬去。她不敢回头，脖颈也变得硬梆梆的好像石头一样，整个身体像被钉在地上，无法挪动一分。她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却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连颤抖都做不到。
  恐惧像山一样沉沉地压在身上。求生的本能告诉她有致命的危险逼近了，但是她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全身的力气都被那手机无形的恐惧感抽离，她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躯壳，就等着在那致命的最后一击下发出清脆的爆响。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背上的伤口却好像越撕越大了；好像每呼吸一次，那道长长的口子就更深地刺入她的身体。
  要被撕开了……
  要被看不见的手撕开了！
  虹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闭上眼睛，早已蓄满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到草叶上。呼吸声心跳声血管搏动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恐惧随着越来越深的伤口渗入她的体内。她听不到自己以外的声音，也失去了痛楚以外的感觉，紧闭着的双眼只能看到一片血色的混沌。
  白……
  白……
  快来救我啊！
  
  叮——
  听到在耳畔缓缓漾开的清澈铃声，翼影涟从无意识中回过神来；面前的银发老妇依然微合着眼，握着她的手。
  一旁香炉中的香片还闪着微弱的火星，只烧去了一小块角而已。好像仅仅过了一瞬，双眼一开一合的时间里，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破碎的片段。
  老妇人慢慢睁开了眼，脸上的笑容已尽数收敛了。
  “你与先前和兄长一起来这里的少女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人才对，但是却拥有相同的记忆……”她微仰起头眯着眼道，“除此之外，完全感觉不到你的心。”
  她的视线从翼影涟的脸上慢慢移到胸口。烟袅石正在衣襟下一阵阵地发烫。
  “你不可能是她，就算被灌入了她的记忆，你们的心也是完全不同的。”
  翼影涟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胸前的烟袅石。
  “你……知道这一代的殇阙么？”
  说着，老妇人笑眯起了眼睛。
  殇阙……翼影涟自然知道这一代的殇阙是谁，可是老妇人的问题却模棱两可，像她的笑容一样暧昧不明；她正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老妇人银色的瞳孔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还未等她开口便急急地站起身来，没走出几步，又像想起什么来，停下朝着翼影涟欠了欠身，然后推门而出。
  两旁的拓也尾随着出去了，大厅里只剩下翼影涟和司夜二人。
  翼影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来揉揉发酸的双腿，侧头望向老人离去的方向。
  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殇阙呢……从墨纯的事一下子转到殇阙，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殇阙说过，现在在神殿中的聆使并不是他的妹妹，而与她有着同样面容的墨纯又失踪了……那么现在在那里的，果然是“她”吧。
  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原来的聆使又去了哪里？
  翼影涟不觉皱起眉头咬了咬嘴唇。
  不管怎么说，她们会在神殿中相遇，她们三人。
  自称是殇阙的少年是这么说的。
  翼影涟转头望向一旁的司夜，独眼的女人也正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会保护我的，对吧？”
  司夜点了点头。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保护的都是‘我’，对吧？”
  灰发的女人望着她的眼睛略一沉吟，又点了点头。
  “我永远遵照墨炎大人的命令。”
  
  “哪里都找不到你，还以为只是平常那样赌气而已，没想到居然天不怕地不怕地跑到这里来了。”
  花叶相擦着发出细微的飒飒声，茂密的草丛被气流齐齐分开，让出一条窄窄的小径；然后，脑后蓄着小辫的少年轻快地跃步走来。
  白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纸人们中间，他所擦身而过的纸人像被收割的麦秆一样纷纷倒下，头部的图纹像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白在满身是血的少女身边轻轻蹲下。
  “下次如果生气的话，直接对我发脾气就好了，不要再一个人跑来这种可怕的地方了吧。”说着，他伸手抱起昏迷的虹，将她的头枕靠在自己的膝上，然后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疾风应声平地而起，四周的草叶像剑刃般直立起来，齐刷刷地朝白色的高墙射去。然而才到半途便像被反向的气流阻挡一样，软绵绵地飘落下来。
  白半眯起一只眼，努了努嘴。
  “之前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尊敬所谓的残家哦。”
  “而且，能对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使用这么恶毒的咒术的家伙，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尊敬的。”白挑衅似地扬起一边的嘴角笑着，然后低下头去，把虹的身体小心地侧向一边放好，解下自己洁白的围巾替她简单擦去了脸上的血污，然后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闪着微光的白墙前。
  白直直地伸出食指碰了一下墙，立刻像被电到一样飞快地缩手回来。高耸入云的围墙像是活物一般散发着迫人的威严感。可是年轻的盗贼却挑眉斜斜一笑，拔出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暗红色的血顿时从伤口涌了出来。他像用手掬起泉水一样单手笼着掌心的血，然后将手重重地拍上墙去。
  满手的鲜血拍在光洁的墙面上像拍在海绵上一样被吸收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有留下。然而下一瞬，白玉般净白无瑕的围墙像水面一样震起强烈的波动，浓浓的血色从内里翻涌而出，朝两边无限蔓延遮天蔽日的白色高墙顿时变成一片血红，甚至可以看到鲜红的血水在其中不住地上下翻滚。
  围墙一点点碎裂了。蛛网般的裂痕霎时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墙面，血色的液体从缝中渗出，像是滴血的伤口。
  白浅浅一笑，转身回去抱起地上的虹，抬腿踹开了龟裂的墙壁，一矮身从裂缝中钻过，大跨步走上山去。
  
  
  
  
  
  
  第40章 35、镜子
  远远地听到山下传来隐隐约约的爆裂声，翼影涟只是兴味寡然地略略抬眼张望，然后又回过头盯着那炉中的香片了。
  金红色的火星一点一点朝中心啃噬过去，底下落下不少燃尽后的细细的白色烟灰，依然在炉中整齐地码放成原有的形状。
  即使烧成灰了，还是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翼影涟挑起嘴角淡淡一笑。
  那么，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懒懒地转头一瞥，正好迎上司夜冰冷锐利的眼神。
  “我想她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请稍安勿躁。”灰色短发的女人正色道。无论何时她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即使蒙上了面罩，整张脸上暴露在外的只有那只灰蓝色的左眼，依然散发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魄力。
  翼影涟悻悻地回过头去端正了坐姿，继续挺直身板盯着面前轻烟袅袅的香炉。
  话又说回来，山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凛之间的那个女人到了么？
  一想到这点，翼影涟忍不住立刻站起来大步走出门去。司夜旋即起身跟了上来，紧随在后。二人飞快地穿过一条条走廊，沿路见不到任何人，除了面无表情地守在一扇扇门外的拓人形；翼影涟总觉得她们只是会动的摆设品，或许连思想都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拓人形都是复制品的话，那么屋子里的这些又是以谁为蓝本的呢？
  不过，就算明白了也没有多大意思，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那个老婆婆到底去哪里了呢。翼影涟急急地想着，难道真的是那个家伙来了，于是像昨天那样去迎接她们那样去迎接她了么。
  果然……动作还是太慢了么。
  啧。
  然而再怎么不安也好，转遍了整栋屋子也找不到那老妇的身影，翼影涟于是不耐烦地随手推开了身旁的一扇门，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直地探身进去张望。
  满世界的黑暗倾泻而出。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想要退出门外已然来不及了；翼影涟一转身，四周已是一片空无一物的黑暗。白色的石门也好门外的拓也好，一直跟随在后的司夜也好，一切仿佛都消失在了黑暗中。
  翼影涟低头望望脚下，可以看到自己的双腿，而所接触的地面却没有任何实感，身体就好像漂浮在虚空中一样。
  这是曾在梦中多次出现的场景。
  翼影涟试着往前迈出一步去，脚步踩到的地方像水面般漾开一圈圈的波纹，这也是她所熟悉的景象；可是这一次，却看不见那倒影中的少女。
  那闪着莹莹蓝光的水面上并没有映出任何东西，甚至看不到翼影涟自己的面容。
  这里仅仅是那个梦境的背景么。
  再往前迈出一步，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像水迹般渗出两个微微发亮的人影；似乎是一对相靠在一起的年龄相仿的小小的女孩子，隐约可以看到其中一人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像是在说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