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反正也不过……”
  翼影涟侧着头等他说下去，白却住了嘴，坐直身子“啪”地一合掌，俯下头来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了。
  反正也不过——不过什么？
  尽管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于是翼影涟也暂且略略放宽了心，在一张矮桌前坐下，开始用餐。
  和整间房子一样寡淡无味的冰冷食物。
  
  因为有司夜看护在侧，所以翼影涟多少放宽了心去，只是仍然不敢大意，整夜学着司夜的样枕剑而眠；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便早早醒来，再无睡意。放眼望去，大开大合的石窗外是一个广阔而精致的庭院，笼着清晨薄朦朦的雾气，一时间有些真假难辨的味道。与一路上所见的与其说是生气勃勃不如说是杂乱无章的山景全然不同，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以一定的顺序交错生长着，各自的颜色姿态在精心编排修剪下显得相得益彰，虽然雕琢的痕迹难以掩盖，没了浑然天成的灵气，却自有一番巧夺天工的味道；即便是看似随意的铺路的小碎石，远远望去也能看出几分精心打磨的意思。
  薄雾深处，隐隐约约矗着一株枯树的影子。
  “那是澄绮，”身旁的司夜突然开口道，“树干和枝叶都是金色的，果子刚凝成的时候是半透明的青绿色，完全成熟后会变成纯金色的圆球。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没能进到本家，所以也只是听墨炎大人这样说起。”
  说着，司夜朝着窗外微微探出身去，眯细了眼远望那株干瘦纤细的枯树。
  “这本是整个砂澜大陆最后一株澄绮了……没想到还是死了。”
  翼影涟并不应答，只是站在高大的灰发女人的身旁一同望向那株死去的树。昨晚她梦见了在院中嬉戏的白衣白发的少年和白衣黑发的少女；少年使劲地踮着脚伸长胳膊，可离枝头那绿莹莹的小球总是差那么一点，黑发少女便在一旁掩嘴笑着看着他满头大汗地上蹿下跳；她的头发披散下来像漆黑的绸缎。
  只是，翼影涟始终看不清少女的脸。她的眉眼隐在刘海的阴影下，半遮着脸的纯白的袖口上也仅露出一丝上翘的嘴角。
  哥哥。她这样称呼那个白发红眼的少年。
  那么……应该是“她”，没错吧。翼影涟不觉抬头望向山顶神殿的方向，只是身在半山腰上，并不能看到那栋白色的建筑。
  
  ——背上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喷涌的鲜血。被撕裂的肌理。被粉碎的骨骼。被拉扯的神经。被一分为二的自己身体。喉头涌上的甜腥。视野中爆开的暗红。哽咽。呜咽。抽咽。压抑的笑声。此起彼伏的呻吟。
  黑色瞳孔外的那一圈水一样的蓝晕。
  还有，春风般柔软的上翘的嘴角。
  ——“啊，醒了么。”
  虹努力睁开眼去，那黑瞳也好蓝晕也好上翘的嘴角也好，突然变得近在咫尺般的真实，好像一抬手就能碰到；虹试着伸出手，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既然有力气捏脸了，看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嘛。”白扁着被扯开的嘴角笑着说道。
  诶？
  虹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脸上刷地一红，立刻缩回了伸出的左手，使劲拉起被子，把脸埋到那雪白的被单里去；只是白还是那样促狭地笑着，就像每次捉弄她的时候那样，于是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朝他挥去。
  然而那紧握着的右手才伸到一半，就无力地松开，垂下；再没有办法使出一分力气。
  白淡淡一笑，把虹略略颤抖着的右手放回到被子里，替她掖了掖被角。
  “昨天那些白衣服的姐姐守在门口不让我进来，今天突然一个人都不见了，所以我就过来看看。”白解释似地说道。
  “这、这样啊……”虹还是拉着被子遮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眼去。
  “那么，你告诉我，”白突然朝着她俯下身去，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她，声音里也没了笑意。
  “你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原本只是以为起得太早，走廊上一直没有听到脚步声；然而直到窗外院子里的雾气淡去，枯树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变得清晰锐利，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也没有人来通知她们用餐或者晋见当家。于是翼影涟与司夜略一商议，虽然觉得多少有些无礼，二人还是打开门擅自走出房去。
  ——一大群拓安安静静地屈身垂首列在她们房前，像是等待已久的样子；为首的还是昨天接待她们的那个妇人，只是全然没有了昨日的傲气，毕恭毕敬地笼着手，朝翼影涟弯下腰去。
  “家主有请。”她低着头说道。
  
  “虽然你不能算是什么懂事听话的好孩子，但是也不至于会随随便便跑到残家的地盘上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虹在被子下咬紧了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我应该告诉过你不要接近这里吧，而且你也和小绫那样很相信你们的聆使，那么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
  褐发的女孩子皱着眉头转过脸去，拉起被子蒙住了整个脑袋。
  ——想向聆使许愿祈求……什么的，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嘛。
  白也觉得问不出什么，于是叹了口气，把手肘支在虹的枕边，托着下巴，“那么，你至少看见了攻击你的人了吧。”
  “啊，对，”虹立刻掀开被子转过身来，“是一大堆没脸的纸人——”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一大群人从走廊经过。白于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踮着脚尖从床边站起，悄悄贴到门后，猫着腰顺着门缝往外张望。
  昨日的白衣妇人带着一大群拓朝走廊的那一头走去；被夹在之间的是瘦削的黑短发少女，和高大的灰发蒙面女子。
  “哎呀哎呀，终于要去见那位老太太了么。”白半眯着眼情不自禁地轻声念叨。
  “你在说什么呢？外面的是谁？”
  “没什么，”白笑着从门后站起，回到虹的床边，“接下来那边发生的事，和你——不，就算是和我也没有关系；总之，那位小姐要面对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故事，没有别人插手的余地。”
  虹眨着眼睛听着他的话，眼神不觉渐渐黯淡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白你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你之前是谁……说不定是很厉害或者很可怕的人……但是，你现在是白，所以，不要再一个人一声不吭地跑到遥远的地方去吧……”褐发少女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又拉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好啊，下次就带你一起去吧。”白眯起眼笑着说。他纯黑如墨的瞳孔外闪着一圈淡淡的蓝晕。
  
  
  
  
  
  
  第42章 37、那么，开始吧
  一段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冰冷的白色走廊。
  地面、廊壁和天花板像是用一整块巨岩雕琢而成的，浑然一体，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拼合的痕迹；两侧的墙上没有开窗，也没有类似火烛的照明设施，但是整条走廊上都泛着自然的光亮，像是从白色石墙的内部散发出来的。廊上只能听到妇人和翼影涟、司夜三人的脚步声。三人没有交谈，跟在身后的那一大群拓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无论脚步声呼吸声衣裙相碰声，那些长着相同面貌的少女人形安静得像是海市蜃楼。
  走在前面的妇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朝后略略侧过头。她发髻上的珠钗兀自摇曳不止。
  “那么，开始吧。”妇人半垂着眼望向二人，染得通红的双唇一开一合。
  翼影涟抬眼望去，白色长廊依然朝前无限延伸着，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两旁出现了类似门扇的东西；可是女人和拓却再没有前进的意思。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司夜，灰发女人蹙着眉，右手始终按在腰后的长刀的刀柄上。
  “这是什么意思？”翼影涟问道。
  “聆使大人不想见到你们。”妇人简短地说完，拔下发髻上的珠钗划破了自己的手掌，用发簪沾着掌心涌出的鲜血在手背上飞快地划下一个图纹，而后，手掌翻转，那个闪着暗红色血光的图案直直地对准了翼影涟。
  “封。”短促清晰的发音。
  暗红色的图纹从她的手背飞脱而出，在翼影涟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像蛇一样游动着紧紧缚住了她的身体四肢；握着神之黎明的右手被狠狠地勒紧，尚未痊愈的骨伤再次崩裂开来，粉碎般的剧痛沿着神经瞬间直达大脑；翼影涟忍不住长呼一声，十指猛地松开，那冰凉沉重的铁鞘瞬间从指间滑落。
  然而神之黎明在触到白色的地面之前就被一只手横里截去，紧接着响起了寒意彻骨的利刃出鞘声。
  下一瞬，四周爆开湿润绵密的血雾。
  仅仅一愣神的功夫，浓烈的腥臭味就直冲鼻腔，视野中一片腥红。令人窒息的疼痛和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翼影涟一时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得又是一声金石相碰，面前一步远处迸出几点微弱的火花，然后响起一个女子嗤嗤的轻笑声；然而笑声被猛地截断，紧接着，粘稠温热的液体溅上面颊。
  这些天来无比熟悉的气味和触感。
  血雾散去，缚住身体的咒纹也慢慢消失了，身体又恢复了活动，只是右手的旧伤依然火辣辣地疼着，无法动弹。
  面前不远处，那个妇人横躺在地上，双手握着发簪直直地刺入自己的咽喉，傲傲然地浅笑。
  “您没事吧。”司夜反手握刀在地面上轻轻一点，震落了刀刃上上逐渐发黑凝固的血色液体，而后收刀入鞘，走到翼影涟身边，把神之黎明递还到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