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50章


  “本想让她带路……但是看起来对她来说聆使的命令比家主更为重要。”司夜像是解释似地说道,一边低头像先前那样替翼影涟包扎好了裂开的伤口。
  翼影涟一言不发地回头望去,原本跟在身后的拓已经被司夜尽数砍杀,互相叠压着颓倒在地。照例每具尸体上只有一道伤口,流出的血色液体在空气中逐渐变黑,变得浓稠;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些疲软的人形便整齐地化作了白色的纸片,密密麻麻铺满一地。
  会走,会动,能听懂语言,有着人类的外表和形态,被刀砍到了也会流出血来……这样的东西到底该算作什么呢?
  “走吧。”司夜催促似地说道。
  翼影涟点点头,跨过妇人的尸体,顺着长廊朝前走去。
  会走,会动,能听懂语言,有着相同的外表和形态,也会受伤,会战斗……这样的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或许也不过是墨纯的一个拓吧。
  
  穿过了漫长漫长的寂静之后,走廊的尽头出现了另一列等候已久的拓,衣着长相与先前的拓又不相同。她们并没有对独自前来的翼影涟二人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恭谨淡然地欠身行礼,然后为首的两人挥起飘洒宽广的长袖,一扇闪着微光的门扉在二人面前静静地敞开。
  门内是与先前无二的清冷空旷的白色房间。
  “欢迎,辉,以及盲犬。”沉稳温厚的女声从内响起,清晰而遥远。
  翼影涟才往前跨出一步,就被司夜拉住了手臂。灰发的女人替她仔细掸去了先前粘在身上的黑色液体——现在已经脆得一碰到就会碎开,用手指略略梳理了头发,然后侧过身去取下了自己的面罩。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骇人的满是疤痕的面孔。
  整理停当后,二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进门内。
  
  你是为了保护她而诞生的。
  没有她的存在,你的存在也将毫无意义。
  你只能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
  你只能是为了她而存在。
  你只是代替她去成为她,而不是取代她的生命。
  你只是代替她去成为另一个她。
  你或许会成长为完全不同于她的人,但是,你始终只是她的代替。
  她是决不能被污染的重要的人。
  所以,你就代替她去呼吸,去感受,去经历。
  所以,由你代替她降临到那个肮脏污浊的世界。
  即使被损坏了也没有关系,你只是她的代替。
  即使被毁灭了也没有关系,她的存在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你是代替她被污染被损坏被毁灭的。
  所以,你也是很重要的人。
  单纯纯粹纯然的代替,你的生命不需要有多余的装饰。
  名字,就叫纯。
  
  墨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对母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他还是个走路歪歪扭扭尚不灵便的小孩子的时候,母亲的脸已经记不真切了,只记得她总是穿着繁复华贵的衣裙,脖颈纤长得像只鹤;她会拉着他的手接受庶民或贵族的朝拜,祭日典的时候会抱着他站在祭台上看着他的父亲带领国民向日轮祈福,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这些,将来都是属于你的。
  她也只有在那时候才会抱他。
  更多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对墨炎来说单薄得像垂在她房前的那道轻纱幕。母亲总是坐在那层纱幕后,浅金色的纱罗遮住了她的脸,遮住了她的表情。直到现在墨炎还是想不起母亲在纱幕后到底是以怎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她甚至很少对他说话。
  当墨炎已经能用清清爽爽的童音流利地读出光明咒的时候,父亲对他说,母亲为了生下他的妹妹,染上了恶疾死去了;然后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还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妹妹。
  欲盖弥彰。望着那个女婴黑亮亮的瞳孔的时候墨炎这样想着,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上前用手指戳了下那个妹妹的脸,软软的,很舒服。
  那天他其实是看到了母亲房前被染成一片血红的纱幕,也看到了那个提着短刀眼神锐利的盲犬。他自然也听到了父亲在房里对母亲说的那番话。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象到过母亲是以怎样的姿态被杀死的。说不定,就像这眼前的村妇一样吧。
  总是鹤一样高昂着头的母亲,死去的时候或许和这一脸污黑的村野拙妇并没有多大区别,也不过是血泊中的一具尸体,瞪着眼张着嘴。
  “突然亲自带兵出城,我还以为你要和那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拼了呢,”来自空之间的女游侠在旁兴致寡然地打了个呵欠,蹲下身来替那个死去的村妇抚上了双眼,“不过能够从皇城出来亲眼看看你的臣民你的人民你的子民是怎样生活的,也算是进步了,至少比你的父亲长进了不少。”
  墨炎一言不发地从她身旁经过,脚下的瓦砾堆被踩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些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尚未完全熄灭,扑簌簌地往下掉着余烬;一缕缕灰白色的烟从缝隙间袅袅升起。穿着白衣的禁卫军正往外搬着尸体,一边搜寻废墟中的幸存者,尽管人人都很清楚希望有多渺茫。
  “如何,国主大人,有没有更进一步了解你的人民和你的邻居呢?”
  白发红眼的男子低下头淡淡一笑。
  “父亲说,除了朋友以外的一律都是敌人。对于人民来说,无法守护他们的国主自然也是敌人,所以,接下来无论他们会做什么我都不奇怪;在这件事上,唯一正确的恐怕只有凛之间的那位副官。我记得……是叫清吧?”
  “怎么这么说?”
  “他的每一步都忠于他的信仰。”墨炎望着插在废墟上的那把断刀,刀柄上刻着凛之间的图纹。他饶有兴味地弯腰拾起,略略端详了一会儿,掌中腾起火焰将它焚灭了。
  “不过,我也还没输。”
  
  你只是代替她,无法成为她,无法取代她。
  如果她消失了,则由你去完成她的工作。
  如果她死去了,你也应当同时死去。
  没有她的存在的世界并不需要你。
  你是为了她而诞生的。
  你的存在是为了守护她的存在。
  你的命运是为了守护她的命运。
  你的思想、感情,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如果她不需要你的思想,则将之剥夺。
  如果她不需要你的感情,则将之剔除。
  如果她不需要你,则将你抹杀。
  如果你消失了,会有与你相同的代替品出现。
  如果你死去了,将重新制作出另一个你,继续成为她的代替。
  她是决不能被夺走的重要的存在。
  所以,就由你代替她。
  所以,就由你代替她掉落到那一段命运中去。
  你所生活,所记忆的并不是你的命运,那是原本属于她的。
  你唯一的命运是代替她去完成她无法完成的事。
  代替她去成为另一个她。
  你的名字,纯。
  纯粹只是代替。
  
  
  
  
  
  
  第43章 38、去神殿吧
  
  二人刚一跨进房间,身后的门就被不着痕迹地关上了,严丝合缝;原本是门缝的地方像愈合的伤口似地隐没在了白色的墙壁中。
  面前是重重白纱,瀑布般自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杂乱而有序地互相交叠着;空气的流动稍有变化,都能带起一阵白色的浪涛。翼影涟仅仅是朝前走了两步,两旁的纱幕便像海底的水草般摇曳不止。
  白纱深处隐约可见一个端坐的身影。
  那个,就是家主吧。翼影涟慢慢朝人影走去,然而才刚迈出第三步,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似乎有一股强大的阻力使劲把自己朝外推去,再无法前进一分。空气仿佛静止了,原本轻轻拂动的白纱像纸一样一动不动地垂下,漾不起一丝波纹。她略略侧头看向一旁的司夜,灰发的女人像是在凝神静听着什么,少顷,恭谨地屈膝半跪,垂首行礼。于是翼影涟也学着她的样子跪了下去。
  “我明白你们的来意,”正在踟蹰着如何开口的时候,帷幕深处传来了与先前同样的低沉的嗓音,“与你们怀着同样的目的的同伴也即将到达这里,相见之后便一齐朝着山顶前进吧。聆使在神殿等着你们。”
  怀着同样目的的同伴……指的是那个墨色长发的召唤士,还有那个扎着辫子的魔剑士姑娘?虽然在盈之间码头的时候没有看到人影,但是那个总是袖手旁观的墨炎的眼线想必也和他们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除了这三人以外,其他会来这里的只剩下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却凶猛得要命的蓝发小姑娘了。
  那可不是能被叫做同伴的人。
  说起来,这个看起来是家主的人也没有追究刚才在走廊被攻击的事……
  “越是纯粹的信仰,越是容易被利用,比如假借聆使名义蛊惑人心的邪魔外道……”像是看穿了翼影涟的想法,纱幕后的人开口道,“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这些事而心存芥蒂。聆使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生的,绝不会掺杂着任何个人情感;残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深信着聆使的无辜少女。这里是无垢,神的辖地,无论如何的罪孽都能被宽恕,被净化;无论如何的罪人都能……”
  “抱歉,”司夜突然打断了对方洋洋洒洒的话,“刚才说的……意思是我们不必接受‘濯’也能上山么?”
  帷幕后传来一声隐隐的吁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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