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辉的盲犬，除去你的眼罩。”
  司夜顿了一下，默默地抬手解开了缚在脑后的绑带。一直遮盖着她的右眼的白色眼罩一下子松落在地上。
  翼影涟忍不住侧头望去。灰发女人的右眼没有瞳孔，没有虹膜，白色的眼球正中包覆着一个血红的咒纹，血色的纹路鲜艳得像直接用刀刻在眼球上。
  这个……就是先前蚀曾经说过的咒令么？
  先前一被提起司夜就脸色大变的咒令。
  “就盲犬而言，你倒是令人钦佩，”短暂的沉默后，帷幕后的人开口道，“但是，你也不过是一头盲犬，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司夜应诺似地点了点垂下的头。
  “另外，你们之所以不需要‘濯’，是因为没有必要，”那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复而说道，“如果用‘濯’来考验，以你们眼前的情况是绝对无法通过的。这次的放行是残家与聆使的仁慈，请怀着感激之心向神道谢。”
  说完这一句，便听到纱幕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人影站起，转身走入内室。二人身后的大门再次敞开，另一个妇人带领着先前迎接她们的拓站在门侧。
  “请回。”
  
  之后的第二天，翼影涟便见到了苍和赤达炎绫。
  第一次见到赤达炎绫的时候是在盈之间的码头，那时只当是白的旧识，并没有多心，也并没有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看到她和云汐一起跑来的时候才吃了一惊。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剑士会与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小姐看起来那么熟络。所以翼影涟对着她的时候有些尴尬，讪讪的开不了口。褐发的女剑士与先前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并无太大变化，还是小麦色的肌肤和紧实流畅的身段。她似乎也对翼影涟颇有微词。翼影涟自己也明白，当时自己的确是自私得太露骨了一点，于是礼节性的互相问候后，二人便两相无言地对坐着；司夜照例蒙起了右眼和面孔，安静地站在翼影涟身侧。
  “这位……”少顷，赤达炎绫望着司夜踟蹰着开口道。她刚进来便注意到了这个目光凛冽的女人；赤达炎绫见过许多女战士，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冰冷寂静的眼神。而那个看起来相当精悍的女人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息，就像一把沉在鞘中的刀。
  “请不必在意我，我只是一名全身心侍奉墨炎大人的战士。”司夜在面罩后如此答道。
  转眼将被遗忘的名字，没有说出的必要。
  谁也没有再说话，翼影涟也没有问起池净的去向。赤达炎绫也只是用一句“失散了”淡淡带过。
  苍比最后一次见到时明显地消瘦憔悴了，两颊浅浅地内凹，目光也不再似先前一般的淡然清幽，黑沉得像搅混了的池水。萤嗜已经交付到他的手中，想来云家也已经知道了云汐的事；虽然直到现在对云汐此人也没有太大感触，翼影涟也明白不便提起，于是抿着嘴侧头望了望那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景致的窗外，再四下看了看在座的几人，试探着开口道。
  “明天……去神殿吧。”
  赤达炎绫轻扬起脸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像是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只是望着翼影涟点点头；苍稍顿了一下，照着辉之间的礼仪站起身朝翼影涟浅浅地行了一礼，复而坐下，视线毫不停留地掠过司夜。
  去神殿吧。
  在那里，会遇到那两个人。
  
  那天晚上，翼影涟又梦见了残霖和他发黑如墨的妹妹。两人穿着薄如蝉翼的白纱互相依偎着阖眼躺在那株枝繁叶茂的澄绮下，像两只困倦了的小兽；碧金色的花叶簌簌地落了一身。有色彩绮丽的小鸟蹦跳着啄起他们身上的花瓣，手边飘洒的衣带。女孩子长长的黑色发丝如水流般顺着身体的弧度自然地淌下，缠在她的指尖，他的指尖。
  ——那个时候……澄绮才刚刚开了花。
  身后传来那个熟悉的温润的声音。翼影涟回过头去；白发少年浅浅地笑着，只是身姿淡薄飘渺，毫无实感。
  ——总有些希望能够永远保留下来的时光，可是所谓时间空间本就不是人所能控制的。再怎么用心祈祷用力渴求也好，该出现的和该消失的……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愿而有所改变。
  少年略略抬起头望着前方那株年轻的树，和树下同样年轻的兄妹二人，不禁细眯了赤红的双眼。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神的。
  “可是，即使知道毫无用处，你不是还在祈求么？”
  少年被翼影涟突如其来的回应吃了一惊，本有些散乱的视线慢慢集中到她身上；削去了长发的黑衣少女眼神锐利如剑，全身散发出的凛然气势浑然像是另一个人。
  白发的少年扬眉微笑。
  ——你说得对。明明知道了结果，明明知道是徒劳无功，可还是忍不住试着去做些什么，想着……说不定能发生些改变。
  “你知道结局是吗，作为殇阙？”
  这句话像是穿越了重重时空才传到残霖耳中，白发的少年略略含笑地木了很久，才像刚接收到声波似地稍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从翼影涟身边经过，径直走向树下相依偎着的时光中的兄妹。他有些半透明的朦胧的身体挡在过去的自己面前，像一层薄薄的雾气。
  ——太久了……我也忘了自己是因为知道结局而祈求，还是因为结局尚未决定而祈求……甚至连最初所祈求的东西也记不清了。
  少年转过头来，赤红的眼眸再次盯着翼影涟。
  ——但是，我想和她在一起，和我的妹妹在一起。
  翼影涟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透过少年淡薄的身影可以看到那对属于过去的兄妹沉沉地睡着，像是死去了一般。
  ——另外，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
  残霖收敛起笑容，凑近身来。
  
  石门，石廊，石室。
  虽然这长长的通道阴森冰冷，又曲曲折折，光线也昏暗得仅仅能看见面前一步远的事物，白还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扇被铁链和封印锁死的大门。原本多走几步就会迷路的方向感全无的他，这个时候却精明得像是另一个人。
  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在这里了。白擦了把满是尘土的脸，原本干净的白金色头发上也落了不少灰。
  虽然说着接下来的事情与己无关，但总觉得还有些什么是必须做却没做的。
  所以，就这么跑来了。
  白笑了一下，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石门走去。
  虽然不知道交给哪一边才是所谓的物归原主，但至少眼下有必须用它的地方。
  原本，就是为了找它才会踏上这次旅途的。就算是吹牛，和那个人分别的时候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会把它找到这样的话。
  “所以如果在这里退下的话，未免也太丢人了。”白眯起眼望着正朝自己步步紧逼的不知何时从阴影处腾起的黑色巨兽，右手紧握着那把镶着绿色宝石的匕首，空垂下的左手凝起一团光华。
  上一次输了，这一次可不会再败给同样的家伙。
  白金色乱发的盗贼挑起眉梢淡淡一笑，势在必得地朝面前的巨兽伸出手去；黑瞳外的蓝色光晕熠熠闪亮。
  
  
  
  
  
  
  
  第44章 39、丢掉手臂换来的东西，想不到还是假货
  
  通往神殿的路途陡峭而狭窄，沿途也少有花鸟树木，尽是光秃秃的土石；而越是往上爬，越觉得脚下踩着的地面干燥松软，泥土的颜色也越是发白。才到半山，放眼望去已经满地都是松垮垮的纯白色沙砾。一步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走在雪地里；周围除了四人的脚步声也再无其他响动。
  原来过去看到的白色的山顶并不是积雪。翼影涟想。脚下的白沙晶莹得能反射阳光，稍微多看一会儿便觉得头晕刺眼，于是只能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偏偏身前的也是大块大块的白色沙地，与无云却一片灰白的天空遥遥相接，看得人也是一样的晕头转向。
  一路上，四人谁也没有开口。
  暮色四沉的时候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那白色神殿的外围廊柱的轮廓了——它们就那样整整齐齐地矗在那儿，像沙堡上的栅栏。因为没有带火把之类的照明物，沙地上也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枯枝草叶，于是四人只得席地而坐，草草休息。
  翼影涟借着尚未暗下的一丝光亮看到司夜拔出了短刀插在身旁的沙里，一手轻抚着刀柄，一手按着未出鞘的长刀。
  “这样，如果晚上有什么情况的话，可以通过地面的震动感觉到。”注意到翼影涟的眼神于是司夜这样解释道。她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也能照常视物。
  “我想没有那个必要吧，”对面的赤达炎绫开口道，“这里是神曦山，不可能有魔物之类的东西，就算是晚上也很安全。这里毕竟是聆使和残家守护的地方。”
  司夜没有答话，也没有收起短刀。说话间日轮已经完全沉没了，翼影涟只听到地面上传来的轻微的沙沙声，似乎是身旁的司夜在地上画着什么，但是看不清她的动作。沙沙声持续了一小会儿，四周再次归于寂静。
  明天大概就能到神殿了，然后……翼影涟想着，握紧了旅行以来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从未出鞘的沉重的铁剑。虽然一早就被白鉴定为赝品，但毕竟是墨炎交托的信物，所以还是一路带着了。
  翼影涟又想起昨夜残霖梦中所说的那番话，不觉又抬手在剑鞘外的铁链上轻轻抚过，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