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第55章


她和哥哥的衣服也尽是白色的,窄窄的领子和宽阔的袖子,上面还有用白色丝线细细绣出的好看的花边。所有的衣服都是这样,要不是那些从未重复过的花边的图案,她几乎要怀疑一直以来穿的是不是同一件衣服。
  哥哥的头发也是白色的,是这里唯一让她觉得温暖的白色。
  住在这白色的大房子里的人,白衣服的姐姐们也好,婆婆也好,哥哥也好,都有着同样的白色头发;只是姐姐们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哥哥和婆婆是纯正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质。
  只有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像她的眼睛一样,像她从小就戴在腕上的那串黑曜石珠子一样。
  甚至,哥哥眼睛的颜色也和她不一样,是像血一样鲜艳透亮的红色。
  她是特别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婆婆才不喜欢她。
  也是因为如此,她虽然心里迷惑,却一直不敢问出来;她从来就会因为一点小事挨打挨骂,所以在婆婆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的,绝对不说任何多余的话。
  可是终于有一天,哥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呐,为什么妹妹的眼睛是黑色的,我的眼睛是红色的?”他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然后回过头朝着正替他挽起发髻的姐姐这样说道。
  她坐在哥哥身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拼命控制着不露出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朝那个拜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姐姐回头看去。她下意识地明白哥哥说了一句绝对不能说的话。她努力平静下自己的呼吸,从镜子里一直看着那个姐姐被人一左一右地架起身,带出了房间。哥哥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看她,她使劲屏住呼吸,朝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呯呯的心跳声。她隐隐意识到有些事情将会变得不一样了。住在这白色的大房子里的人一直视若无睹拼命回避着的东西被哥哥毫不遮掩地指了出来,也许将再也无法回到之前如履薄冰的平衡了。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婆婆进来了,一如既往地抿着薄薄的嘴唇,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哥哥面前,把他搂进自己干瘪的怀里。
  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提起了她的衣领。她一惊,窄窄的领子卡得她透不过气来,也无法发出声音。她拼命地踢打着身后的人却没有任何效果,哥哥也被婆婆抱着看不到她的处境。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氧气,深深的黑暗扑面而来。
  
  只听到一记小小的爆破声,司夜猛地仰起身体,死死捂住右眼趔趄着后退几步,终于跪倒在地上,肩膀痛苦地扭在一起。这个很少开口的缄默的女人拼命压抑着喉底急促的喘息声,只能看到她口中不断呼出的白汽在寒冷的大厅里散开;粘稠的乌黑色血块从指缝里溢出,成片地滑落在地上。
  “盲犬真的是些很可怜的人,”少女低头看着跪在地上抽搐的司夜缓缓说道,“被迫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作为代价与人定下契约,要解除契约则必须毁坏自己的身体……你们同样是神之子,并没有高低贵贱,为什么要做别人的走狗呢?生前没有人知晓,死后没有人记得,真是残酷的命运。神是怜悯你们的,我已经把你的咒令解除了,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不过从今后你不必再为你的国主卖命了,好好地享受自己的人生吧。神与你同在。”
  这样说完,她不再看司夜一眼,径直望向翼影涟。翼影涟已经恢复了视力,也努力平复了一度被压制的情绪,正慢慢调整呼吸,再度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右臂的旧伤被司夜多少治愈了一些,已不再像先前那样疼痛,但她没有把握能否撑到最后。而眼前唯一能依靠的司夜也受到重创,一时间无法再帮助她。
  解除咒令之后,她就不再为墨炎效力了么……意思就是,再没有义务保护自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而已么。翼影涟望了一眼不远处低咽着呻吟的司夜,视线继而扫过怔怔地皱着眉头的赤达炎绫,和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不知望向何处的苍。
  这个女人无疑是想杀死自己……而眼前再没有能救场的人了。翼影涟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右臂,用手握住了剑鞘外盘根错节的铁链。
  “住手!”赤达炎绫突然高声喊道。尖利的女声在紧张凝重的气氛下显得有些突兀。她大步走到翼影涟面前,按住了她正要拔剑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女人并不是你一直崇敬的聆使,连她自己都承认欺骗了你。”翼影涟喝道。她素来讨厌盲目的信徒,尤其是赤达炎绫这样明明是提剑杀人的侩子手,内心却比谁都虔诚的信徒。
  赤达炎绫的嘴唇喃喃地蠕动着,目光闪闪烁烁,避开了翼影涟的视线,“我……并不是相信聆使,我只是相信神……因为有神的庇佑,像我这样无论在哪都被驱逐的异类才能在无垢有个安定的居所。所以,请不要在这神殿里亮出武器来玷污神吧……而且欺骗也好隐瞒也好,聆使是聆听并遵从神的旨意的人,这一定是神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翼影涟恼怒地啧了一声,但魔剑士久经沙场的双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按住了她,一时无法挣脱,她只能耐着性子越过赤达炎绫的肩膀朝前望去;那白衣少女又诡秘地笑了,清逸的黑发无风而动,脸上隐隐浮现出幽蓝色的图纹。
  
  在下坠。
  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往下坠去。
  身体似乎已经融化在黑暗中了,她想试着动一动手指,却完全无法感觉到形体的存在。
  面前的黑暗,是因为眼睛看不到,还是因为眼中的世界只本就如此?
  可是,除了“下坠”这一意识外,连视觉听觉触觉似乎都被剥夺了。认知到的“黑暗”,也仅仅是黑暗而已吧。
  好像沉入了空无一物的混沌之海,所谓的“自己”是剩下了模糊不清的意识。这样不停地不停地下沉,会到哪去呢?
  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被丢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坠落就停止了。她清楚地感觉到双腿落在了一个光洁的平面上,沁凉的寒意从脚底传来,渐渐地全身的皮肤都在微冷的空气中苏醒了;呼吸,心跳,发丝散落在赤裸的肩上的顺滑触感,这些细微的知觉慢慢回到了躯体。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试着抬起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双唇,鼻尖;这确乎是自己的身体。
  她费力地一点点收拢起断断续续的记忆,眼前茫茫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飘渺的微光。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可以看到模糊的黑影;那么,现在所见的并不是脑中的幻象吧。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点光亮走去。脚趾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渐渐变得湿冷,脚步声中也带着啪嗒啪嗒的回音,似乎有水从四面八方漫来。越是往前走去,越是能清楚地听到潺潺的水声。
  水已经漫过脚背了,那点漂浮不定的光亮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一个女孩子,年轻幼嫩的身体在黑暗中泛着苍白的光。她于是加快了脚步朝着不远处的她跑去,纤细的小腿跃动着掀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那侧对着她抱膝而坐的女孩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似乎一伸手就能够到她黑亮的长发。她于是情不自禁地咧嘴微笑,在齐腰深的水中奔跑着大步扑了上去。
  ——我抓到你了!
  可是伸出的双臂所触碰到的是一块冰冷透明的屏障。她一时刹不住去势,整个身体狠狠地撞了上去,理所当然地被反弹开,跌坐在水里。
  水漫到她的胸口了。
  对面的女孩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应声转过了头。她于是看到了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苍白的肤苍白的唇,漆黑无光的瞳孔。她每天在镜子中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张丝毫感觉不到生气的脸。她突然觉得面前也置了一面镜子,那女孩不过是自己在镜子的倒影,于是伸出湿漉漉的手指贴上那凉凉的镜面。
  可是对面的女孩子却扬起眉梢,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原来,真的有另一个我啊。
  对面的她这样说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隔着看不见的屏障和她的手贴在一起。有水滴从她的指尖落下,有水滴从她的眼中落下。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黑暗的石室里,稍微动弹一下便浑身作痛,嘴里还混着隐隐的血腥味。她想起来自己是怎样因为哥哥的一句话而被人勒着失去了知觉,大概就是在那之后被关到了这里。
  为什么明明犯错的是哥哥,受惩罚的却是自己。为什么那些人从来不打哥哥,甚至不敢对他大声说话,却动不动就对自己拳打脚踢。
  不过她知道,这不是哥哥的错。哥哥是那样温柔的人,本来就不该受到伤害的。
  可是……自己也不想一直挨打啊。
  她忍不住蜷缩起酸痛的身体,埋着脸小声地哭起来。
  ——如果你成为聆使,而你的哥哥成为殇阙的话,你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她突然想起了在那个奇妙的梦境中遇见的女孩所说的话。
  ——聆使和殇阙,就好像镜子的两面一样,就好像现在的我和你一样,只要一方存在,另一方就不会消失;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们,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你们分开。
  ——所以,你要努力成为聆使啊。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哭着咬紧了嘴唇。
  种子正是这样埋下的。
  
  
  
  
  
  
  第47章 42、再没有人能分开她们
  
  那之后她便常常能在梦中见到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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