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黎明

女孩子自称叫纯，于是她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相会的梦境总是在一些静谧的夜晚不期而至。纯说她一直在这里等她；纯告诉了她很多事，关于白色高墙外面的事，关于大海对岸的事，关于她和哥哥的事；纯好像什么都知道，却独独不提自己。时间一天天过去，澄绮的枝头上花开花谢，结出了小小的玻璃球似的嫩青色果子；她也看着哥哥像棵小树一样一天天地挺拔起来，只是每当他低头望向她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就像小时候他们相依偎着醒来时那样。
  
  每晚入睡前她都依次抚摸着腕上那一串愈发润泽的黑曜石珠子，她知道纯说的那一天就快要来了。
  
  她要成为聆使，然后和成为殇阙的哥哥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人能分开她们。
  
  ——她端坐在镜子前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镜中那个有着和她相同的面容和长发的少女正微微含笑地站在兄长的身边，带领祭台下的国民依照自古传承下来的仪式来迎接新生的日轮。她身边的男人有着和哥哥一样纯净的白发，和无比相似的俊朗的轮廓。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镜中的他们，干枯的眼中再也流不出泪了。
  
  纯欺骗了她，她告诉她选拔聆使的仪式叫觅络，聆使传承的仪式叫更继，告诉她在这两个仪式上应该做什么，却唯独没有告诉她聆使和殇阙的真相。于是她真的傻傻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杀死了从未见过的她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又在不久之后的更继上，被蒙上双眼杀死了哥哥。
  
  纯一定知道殇阙是在更继上献给神的祭品，却用那样美好的说法掩饰过去，让她相信聆使是神的侍者，殇阙是聆使的守护者；让她满心雀跃着向往自己成为聆使然后和哥哥一起远离这压抑的白
  色房子一起生活在有神庇佑的神殿里，永永远远相亲相爱，再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她抿起嘴，紧紧地咬着牙瞪大了眼睛。镜子里的人们正在高声赞美他们举世无双的领主兄妹。她猛地推倒了那面巨大沉重的镜子，褪下腕上的黑曜石珠串狠狠砸了上去。珠子滚了一地，镜面被砸出了细微的裂纹，可是眨眼间又像湖面的涟漪那样轻晃着消失了。她又大步走到那面能映出未来的镜子前，可眼中所见的竟是一片茫茫，连自己的倒影都没有。
  
  她想起婆婆说的，只有心如止水才能听到神的声音。
  
  她逼迫着自己静下心来，努力放缓了呼吸，止住了思考。自那初次相见起她就活在了纯的谎言中，一时的愤怒与狂躁已无法改变什么；而在做出足以改变现状的决定之前，必须理清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纯要诱骗她杀死哥哥，她们又为什么会有着同样的长相？
  
  她想起不久前那个入侵者说的，神殿里还存在着第三面镜子，能看到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可是她曾经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找到它。
  
  而这一次，脑中才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拐角，直行，拐角……她没有一丝犹疑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她知道那面能告诉她真相的镜子在召唤她。
  
  
  
  白衣少女朝前扬起了右手，腕上的黑曜石珠子暗沉得没有一丝光华，像她的眼睛。她只是笑，脸上幽蓝色的图纹又开始蛇一样地曲扭，只是并不沿着她的手臂游动。翼影涟只见得那些图纹漫过她的脖颈和锁骨便不见了踪影，但仍然不敢放松警惕；而面前那虔诚的魔剑士也是毫不松懈地一直按着她的手。
  
  这该死的……翼影涟狠狠地瞪了赤达炎绫一眼，余光却瞥到脚下洁白如冰的地面不知何时也浮现出了和少女身上一样的蓝色图案。
  
  “封，裂，破。”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被念出，翼影涟便猛地抬起膝盖顶上赤达炎绫的小腹，趁她吃痛得一颤，又立刻用自己的身体顶着她往前撞去。二人还未落地便听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掀起的气浪把她们推出好远又重重地摔落，四处崩落的尖利的小碎块雪片似地飞溅到身上脸上。
  
  翼影涟只觉得右臂又是一疼，肋下似乎也被硬物撞伤。她从赤达炎绫身上支起身体朝后望去，二人先前所站的位置平地暴起了一丛张牙舞爪的冰柱，每一支都像剑一样锋利。然而还未定睛看仔细，又听到幽幽的一个“檄”字，大大小小的冰柱顿时从地上腾起，暴雨般朝她们飞射而来。
  
  翼影涟立刻抱着剑往横里一个翻滚，躲过了先头的几支冰箭，刚要站起只觉得肋下一疼，动作稍微慢了一拍，便是唰唰两箭射中肩膀，顿时低呼一声弯下身去。
  
  可是却再没有冰箭射来。翼影涟捂着左肩抬头看去，苍正擎着萤嗜挡在她们身前；萤嗜顶端的晶球绽放出璀璨的银色光芒，在三人面前张开了一个广阔的防护网，尽数挡下了飞来的攻击。
  
  翼影涟这才看到先前被她压在身下而无法及时躲避的赤达炎绫身上腿上被射中了很多冰箭；虽然有护身软甲，她也挥剑挡去了大部分箭矢，身上依然满是斑斑血迹。
  
  “真有趣，你不是想让你的大小姐复活么，不要忤逆我啊年轻人。”少女扬起脸笑道，右手反掌一挥，无数枚亮闪闪的冰箭顿时浮现在空中，更加迅猛地朝三人袭去。
  
  苍毫不动容地将手中的萤嗜笔直挥下对准了飞来的箭簇，萤嗜顶端的晶球耀眼得像要炸裂开来，脚下也浮现出了一个同为银色的召唤阵。翼影涟在他身后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语调却平淡冷静得一如既往。
  
  ——“真正的聆使，怎么可能是我这样的手机小辈就能挡下的。”
  
  苍说得并不大声，但对面少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苍毫不迟疑地用萤嗜划出一个缠绕的图纹，与脚下的召唤阵两相对应着爆绽出更灼烈的光芒。再没有听到冰箭击打着防护罩的声音，原本飞驰而来的冰箭纷纷被定在了空中，完完全全的静止不动了。苍将一直不停书写的萤嗜收势停笔横于胸前，又是轻轻淡淡地念出了一段召唤咒。
  
  “红莲之巅，烈焰之渊，以尔之名，招之彼来。”
  
  话音刚落，半空中的箭阵顿时炸裂开来，碎片折射着召唤阵的光芒闪耀得像是钻石；而他手中的萤嗜已是通体一片赤红，一条火蛇在晶球内猛地蹿起。面前与脚下的召唤阵内也随之涌出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穿过最外层的防护罩排山倒海地朝少女袭去。火浪粗暴地掀起了她的长发和衣摆。少女的脸上终于现出些惊慌来，连连倒退几步拉开距离，全身上下都浮现出蓝得发黑的诡秘图纹，然后双手平推而出，图纹顺着手掌喷出体外，在身前凝成一片碧蓝的屏障，终于挡下了铺天盖地的火墙。
  
  苍又是一挥萤嗜，将晶球笔直地指向少女，球内的火蛇顿时爆蹿而出身形迅烈如电，眨眼间已逼至少女面前，咆哮着张开了它巨大的嘴。
  
  少女再没有一丝游刃有余的表情，五官怨毒地扭曲在一起，脸上满是黑蓝黑蓝的咒纹，连眼球也变得一片漆黑。身前的屏障挡住了火蛇的第一次冲击，她已是一震；那火蛇又暴怒地接二连三地朝她撞去，口中金红色的烈焰不断地喷涌在屏障上，从边角溢出的火焰灼伤了她的手臂，她也只能死死地咬着牙，硬撑着抵挡那一波波连绵不断的攻击。
  
  然而苍也渐渐显出不支的疲态来。他单手已稳不住炽热的萤嗜，双手紧握着才能保持稳定的姿势；他的肩膀渐渐佝偻起来，隐隐发颤，背上渗出了大片大片的汗水，紧紧地粘着衣服。两边都在僵持不下，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倒下的那一刻。少女身前的屏障不再如一开始的广阔了，火蛇的攻势也慢慢地弱了下来，但是谁都没有退却的意思。
  
  “苍……”赤达炎绫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前面的男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然而不过瞬间，他的身体猛然向前一晃，便像石块一样重重地栽倒下去。
  
  召唤阵防护罩火焰火蛇顿时消失无踪。
  
  对面少女的屏障也慢慢淡去了，身上的图纹却依然没有褪下。她剧烈地喘息着稳住身体，然而表情又慢慢变得从容自得。她缓缓地挺起了腰昂起了头，露出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质疑我的身份就是质疑神的选择，和你侍奉的小姐一起堕入地狱吧，”说着，她又望向一旁已紧急处理了伤势的翼影涟，“当然，作为你——”
  
  出鞘，撕裂，喷溅。电光火石。
  
  少女依然半张着口含着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被切开的喉咙却再无法发出任何音节。然而从创口喷薄而出的鲜血却没有一滴落到地上，尽数化作了白色的蝴蝶，像她的面具那样袅袅飞向空中。一时间整个大厅里遍是振翅飞扬的白蝴蝶，上下蹁跹着遮天蔽日。直到它们全部消散在空中，翼影涟才看到少女身后的握着滴血的匕首的司夜。
  
  少女努力翻转着漆黑的眼球望向司夜，断裂的脖颈被扭曲成骇人的角度，水平切割的伤口像嘴一样张开，又有一群白蝴蝶从中飞出，盈盈舞动着消失在视野里。
  
  “抱歉，我的咒令并不在右眼。”司夜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的右眼处一片血污，虽然合上了眼睑，但是原本该是填充着眼球的地方空空地瘪了下去，只剩了一个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