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半晌过后，也就是一根烟的时间，一抹幽幽的火光混合着嘈杂的脚步声在黑暗里愈发清晰。搔了搔头，大笑了一声，他一边扬了扬手，一边弯下身子笑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各位，大冷天的还让你们跑出来……克里夫你这臭小子，跑的未免也太快了点儿吧，偶尔也对我的实力有点儿信心啊，哈哈。”
    话落，昏暗里克里夫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只见他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撇了撇嘴说道：“那可是吸血鬼呢，塔夫，天知道她能变成什么鬼东西。再说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三两下能打发走的货色……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丢了性命。”
    “哈哈，你小子果真是连想都没想就跑了，但现在怎么办呢？镇上的人都被你叫来了……真伤脑筋。”他说着扫视了下那七八个来人，最终视线就落在了一个身姿魁梧的男人的身上。
    那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身后背着两把宽厚的长剑，留着络腮胡子和参差不齐的短发。他的脸上有一道纵贯右侧的伤疤，比起那双流露着凶狠之情的双眼，更让人心生畏惧。只见男人迅速打量了四周后，缓缓看向了塔夫，那副肃穆的神情之下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你把它杀死了吗？”几秒的对视后，男人蓦地说道，声音是浑厚而沙哑的。
    “一不小心就被她跑掉了，真是不好意思啊……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加上今天的晚饭实在少得可怜，所以我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仰着脸干笑了几声，塔夫仿佛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一般，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拍了拍克里夫的背，“哈哈，还是你们几个看着可靠呐，是不是啊，克里夫？不愧是正统的猎人，和我们这种混饭吃的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少在那里油嘴滑舌！要是因为你们的疏忽让镇子出了事，别怪我把你们的头砍下来。”男人狠狠地说道，神情里有着不屑和鄙夷，“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这副慌慌张张的德行，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哈哈，我们的头也不值几个钱，就不劳烦你挂念了……不过被你这样说还真是有压力呢，克劳德，我对钱一向很执着的。”塔夫打了个哈欠，低着头笑道——刻意避开了男人的视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烟点了起来，“既然你都说道这份上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至于是真是假，也要你先信了才能继续说。听刚刚那只吸血鬼的意思，前几天这附近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有什么可以和吸血鬼抗衡的生物出现了。”他说着吸了几口烟，仿佛在措辞一样，顿了顿说道，“不过口说无凭，我也不指望你立刻相信，只是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道看看……你也知道我们是半吊子嘛，虽然死了就死了，但如果一个闪失给镇子带来了麻烦，估计垫背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了……是不是啊，克里夫？”
    “啊……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半吊子嘛，不然也不会被雇来做最辛苦的活儿……往前走的话还是人多点儿好，毕竟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克里夫一面唯唯诺诺地应道，一面偷偷用眼睛瞟着克劳德的脸色，神情里充满了胆怯。
    “哼，看样子这次真的是雇了两个废物，不仅靠不住，还没有胆量。”克劳德攥着拳头愤懑地说道，额上的青筋随着压低的语气凸显了出来。他那背后的两把长剑在昏暗里泛着幽暗的光，高大的身体在暗影里看起来就好似猛兽。思索了片刻，又与塔夫对视了几秒，最后他转过身，一面走进树林，一面狠狠地说道：“如果这次再敢耍弄我们，你们俩就洗干净等着喂吸血鬼吧。”
    他说完就跟着塔夫步入那片阴森森的树林，而那七八个来人只默不作声的跟在了后面。大概逆风行走了半个小时，原本晴朗的天下起了零星的小雪，而四周也因为渐渐远离了城镇显得清冷而阴沉。狂风中，忽然一声狂暴的嘶吼击碎了原有的频率与和谐——那吼叫就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崩塌，沉闷而巨大——迫使他们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喂……你们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是谁开了口，微弱的声音却在大风中听得真切。
    “不如……回去吧?晚上对我们太不利了……”
    ——有谁在小声嘀咕着，比起建议更像是恳求。
    “……熊？还是说……吸血鬼？”
    ——又有人在窃窃私语，被风吹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
    夜色已深，浓重到蒙蔽了黑色的眼眸，将万物隐入了她的囊中；寒风凛冽，冰冷到冻结了黑色的大地，使呼吸染上了萧索的味道。不远处的嘶吼声变得清晰起来，却如人们最不想期望的那样笔直地袭来，震耳欲聋又让人不寒而栗。在这样的冬夜里，或许只有太阳的温度才会让人免于瑟瑟发抖；但在这样的夜里，就算有感觉到了太阳的温度，也无法驱走弥漫于漆黑的恐惧。
    “不管是什么都一定要看个究竟是吧，克劳德？怎么说镇子的安危都应该放在第一位。”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塔夫浅笑着说道，那刻意加重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挑衅和戏谑的意味，“再说这里七八个猎人还抵不过几只嗜血的兽吗？别说笑了，都是拼上性命活下来的，无论看到什么什么怪物都应该习以为常了吧？”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插嘴，塔夫！你以为这是拜谁所赐！”蓦地一声咆哮，克劳德扬声喝道，随后顺势抽出了一把剑，看着身后的人说道，“都跟我去！谁都别想跑！不要忘了你们的职责！有谁再敢说一句丧气的话试试！”
    说罢，原本骚动的氛围顷刻间安静了下来，但也就在安静的那一刻，一只巨大的猛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了人们的视野。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种极易读出的恐惧，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种极其鲜明的诧异，他们就像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那样，笔直而又惊恐的注视着那只外表丑陋、凶猛巨大的怪物——这一刻似乎因为惊讶而完全忘记了行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怪物……是什么？”克里夫结结巴巴地说道，颤抖的双腿不自觉向着后移着，手就捂着嘴——好似要让自己安静下来一样——大喊道，“塔夫，看那……那是什么怪物？是什么东西在和吸血鬼厮杀？喂……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狼人吗？”似乎想起了什么，塔夫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掏出了匕首，咬着唇齿间的烟头低低地说道，“还真不是一般的猛兽，要是结结实实地挨上一下，估计大半条命就没有了……要插上一脚吗，克劳德？不在这里解决掉的话，恐怕会有后患的。”
    “先让他们分出胜负也不迟，反正都免不了动手，能省点儿力气最好。”克劳德抽出了另一把长剑说道，顺势向后退了几步俨然一副观战的姿态。此时在他的脸上已找不到惊愕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久经沙场得到的泰然与沉稳。
    五分钟，十分钟，或者过了更久的时间，不远处相互纠缠的身影渐渐变得迟缓起来，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只巨大的猛兽就跪在了地上，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天际。而它的面前，那只红色的兽也缓缓倒地，黑暗中那双暗红的眸格外醒目。
    “已经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克劳德砸了砸舌向前走去，双手的剑随着步伐在雪地里带出了深深的划痕，“虽然这么说，但也还是要我去。你们现在就准备一下，我要把那头怪物带回去。‘狼人’也好，猛兽也好，只要活着送给那些变态的老家伙们，总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说罢猛然间跑动了起来，径直奔袭到狼人的身后迅速用剑贯穿了他的腹部。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巨大的身体就扑倒在地，然后又什么利器从克劳德的手中飞出，再然后狼人的四肢就被四把短刀定在了白色的大地上。
    “一只……抓捕完毕。”他慢慢说道，然后看向了眼前的吸血鬼举起了双剑。摆好架势，蓄势待发，就仿佛很享受战前一触即发的压抑一般，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兽，额前与双手青筋暴露。
    “如果没有受伤的话，你多少应该能带给我一些乐趣的吧……但即便有些无聊，我也还是想杀了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语调近似于机械。
    一瞬间手起剑落，剑刃相抵的声音顷刻间刺痛了每个人的耳膜，而后喘息声明显了起来，是节奏不同的两个频率。
    “塔夫……你在做什么？是想让我连你一起砍了吗？”克劳德睨视着勉强接下剑刃的男人问道，下压的手臂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刚刚也就不过两秒的时间里，这个男人竟然自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赶到了这里，还以匕首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想着想着，他的神情竟凝重了起来，脸上的疤痕也随之扭曲，泛着像是要滴出血一样的暗红。
    “克劳德，这女人我要了，我很中意她……把她让给我吧。”塔夫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样子并没有要闪开的意思。
    “就你这副样子也想驯服吸血鬼？是觉得自己命长了吗？”克劳德扬声问道，却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不会……我可是一直想要活过百岁呢。怎么说呢……刚刚因为天色太暗所以没认出来，我和她姑且算有过‘一面之缘’……我们‘认识“——这理由总行了吧？”
    视线交错，随后剑刃摩擦的摩擦声隐隐响起，只见克劳德收起了剑，蓦地向那只奄奄一息的猛兽走去——倒也看不出那冰冷的神情里是不屑或是漠然。
    “别给我添麻烦，塔夫，如果因为她在镇子里引起了骚动，就把你一起砍了。”
    “刚刚已经记住了，不用总提醒我。”塔夫揉了揉肩膀大笑道，随后转过身托起了无力站起的女人，顺势用右手牵制了她的行动，“我们还真是有缘呐……虽然送出去的东西不应该再说三到四，但怎么只这么一会儿就破破烂烂的了？刚刚说要你留下，你不死活不肯，看看现在不还是乖乖地跟着我回去？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奈雅，是吧？”
    “放开我。”微弱的声音自她的口中脱出，却在寒风中变得模糊——于是原本带着威胁的语调在此时显得无比苍白。女人的眼睛是血的颜色，和那眼睛一样的颜色同样洇染了她的背后和前襟。
    “别那么不近人情，现在放开你不等于让你送死吗？虽然说我对吸血鬼没什么好感，但我对你先前说的话很有兴趣……不如我们来说点儿让你能提起精神的事吧，比如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血型之类的。哈哈，我是O型血……要是你肯和我合作的话，我不介意抽点儿血给你喝……但是如果你不肯的话，我可不管他们会把你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不过就是死。”试着动了动被牵制的手臂，奈雅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随后又缓缓地睁开，“我不在乎会变成怎样，但在那之前需要确定一件事……所以现在还不行……不能停在这里……”
    “你这副样子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吧？别说大话了，吸血鬼也不是不死之身。”塔夫努了努嘴，语气里有着调侃的意味，“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放心好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想法，大概也只是想卖你个人情，从你身上赚点儿什么而已。”
    “像我这样的吸血鬼，卖也未必卖得出价钱……要是你想挣钱，我倒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吸血鬼的线索，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哈哈，我就知道我们很合拍，看吧，留下你我就知道是对的。”塔夫说着扔掉了烟头，大笑了下说道，“不过现在不行，这几天里内我还是镇子的雇佣兵，即使再挣钱的买卖也要等这之后呢。吸血鬼的寿命那么长，你也不在乎这点儿光景吧？等你伤好了，我这里的工作结束了，或许我们就可以合作了。”
    “呵呵，‘合作’……这话对吸血鬼说不会觉得奇怪吗？”
    “哈哈，这话虽然也被别的吸血鬼说过，但被女人说却是头一次呢。很奇怪吗？其实还好吧？”
    “猎人的使命就是斩杀吸血鬼，即使不去想保护什么，却也不能让手里的剑顿住。”
    “哈哈，我做这一行只是为了钱，杀不杀的也只是种手段。”塔夫想了想，沉默了几秒，低声音说道，“看见你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妹妹。你和她长得有些像呢，身材也好，相貌也好……哈哈，不过她看起来可比你温柔得多。再说你的那把剑明显是抗吸血鬼武器，以前是猎人的话，总让人多少觉得有些悲伤，哈哈哈哈。”
    “看来我被同情了呢……真是个好心肠的人。”
    “我可是个善良的人呐，哈哈，这一点可是我妹妹唯一夸过我的地方，我相当引以为豪。”
    “她成为吸血鬼了吗？还是说……死了？”视线淡淡地投向地面，奈雅打量着脚下的积雪轻声问道道。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梦中的呓语；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看似有些心不在焉。
    “已经死了，想想都快一年了。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变成吸血鬼，最爱慕和崇拜的也是吸血鬼……或许我们一家人都太宠她了，以至于都被那种永久的生命力吸引了，结果害的她死在了吸血鬼的手里。你呢，为什么变成了吸血鬼？哈哈，不会是身手太差所以被咬了吧？”
    “嗯，差不多……只不过这似乎也是我期望的。”
    “呵呵，你不会是爱上吸血鬼了吧？还真是浪漫啊，想想其实也挺幸福的……”
    “如果是被利用了，你还会觉得幸福吗？”轻笑了声，奈雅打断他的话说道，“或许一个人漂泊太久，总会想找个地方靠靠，只不过我选错了时间，也选错了对象……这些其实我可以认，只不过血债血偿，他欠我的还没有还清。”
    “报仇吗？哈，这种事最麻烦了……不过就算想，也要等到身体恢复了以后再说吧，要是你的‘仇人’能值个好价钱，说不准我会出手帮帮你呢，哈哈。”塔夫说着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镇子，那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是灯火通明和热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