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那是一个繁华的城镇，虽然不大且稍显闭塞，但四周泛白厚重的墙壁却昭示着它屹立过的风雨和岁月；那些高耸的围墙上都竖着些尖尖的银质矛头，它们均匀且密集的排列在一起，因为年头久远的关系而呈现出蓝黑的色泽；围墙的唯一缺口就是镇子的入口，那是一扇不过一米左右高的铁门，看样子就知道它平时多半紧闭着，没有事由是不会轻易打开的；而铁门的附近燃着两团小小的篝火，像是要与围墙内的光亮交相辉映一般，发着橘红且刺眼的光亮。
    当奈雅被塔夫半架着推进门里的时候，她除了看见四个凶神恶煞的守门人之外，还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由石头铺成的粗糙的街道。那些原本路过的行人这时都停了下来：女人们有的靠着自己的男人，有的抱紧自己怀里的孩子，有的则流露出惊讶的神情；男人们要么眉头紧锁，要么攥紧了手边的武器，更有甚者则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怪笑；小孩儿们不知因为谁的喊声都向远处跑开了，老人们却都缓缓驻足、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翻骚动似乎在铁门开启的刹那就开始了——奈雅只不过赶了个尾声——那只奄奄一息的，面目狰狞的狼人此时在聚集起来的、非善意的目光下已成为了众矢之的。
    刻意的安静慢慢被低语所替代，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的声音渐渐混合成喧哗驱走了空气里原有的惊讶和恐慌。他们或继续攀谈，或继续赶路——就仿佛被雷雨天突如其来的闪电惊到了一样——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却仍可以继续走着嬉笑着。夜晚的城镇是喧闹的——这似乎有些违反了人类的习性，特别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不禁让人联想起那些属于暗夜的生物和那些所谓的夜生活。
    此时鹅毛般的大雪又一次飘飘洒洒，漆黑的天再次变成了灰色的阴霾。从天而降的白色迅速掩盖了原本就结着薄冰的街道，然后掩盖了绛紫色砖制的屋顶，掩盖了树枝树梢、街道两边的货车、以及一个个罗列起来的、棕红色的酒桶。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他们一面哈着气跺着脚，一面加快着脚下的步伐，偶尔因踩到结冰而打了滑时还会转过脸低骂几声，看神情是有些不满这太过漫长的冬天。
    随着一行猎人和那只猛兽的散去，灯火通明的街道已经几近无人。街道的拐角，那个门面看起来极其简陋的酒店外，克里夫正蹲在门口四处张望着。“快找地方暖和一下吧，冷死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他朝塔夫嚷嚷道，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店内，不大的眼睛来来回回扫视着塔夫搭着的那个女人。
    “你不会真要带着那只吸血鬼进来吧？喂，我可不想和她呆在同一间屋子里。”他提了口气接着说道，随后垂下头用已经冻得发红的手团着地上的积雪，不再去看塔夫的脸。
    “哈哈，你的意思是要我找别家的酒店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咱两身上的钱也就只够一间房，所以稍微忍耐一下吧，大不了领完这次的工钱，我请你吃顿牛肉当做补偿喽。”走过来的塔夫一面说着，一面推开了酒店的门，似乎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再说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天亮了再有能耐的吸血鬼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活动了，是吧，克里夫？”
    “我就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每一次都只会说牛肉……那这一次我可要两人份的，还要是加上一份葡萄酒。”克里夫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跟着点头答应的塔夫走进了酒店。
    虽说这家酒店看起来比较简陋，但里面却比预想的还要温暖。不大的饭厅里除了两三个围坐在柜台前喝酒的年轻人之外，还有一个坐在柜台里做针织活儿的老妇人。他们围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似乎正在谈论着什么，老妇人一直眯着眼睛微笑着。只是这种轻松的气氛似乎被大门推开的声音打断了，随即化作了警觉，也带来了外面风霜的寒冷。
    “要入店吗？”妇人放下手里的活儿朝着门口说道，正举着店里唯一的光亮朝他们走来，“还是说要先吃些东西，小伙子们？”
    “呵呵，先找个房间歇歇脚好了，看我们的样子也知道是饥寒交迫了，老板。”塔夫压低声音笑着说道，然后向坐在柜台前的几个年轻人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而那几个人再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后相继转过头去，似乎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说着什么。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前些日子雇佣来的猎人吧？也不容易呢，这种年月里四处漂泊。”妇人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了下奈雅，然后转过身走在前面引着路，“虽然客人带了什么东西，我是不想过问的，但是我这店小，经不起折腾，所以还请你们年轻人多多照顾着，别惹出什么乱子最好。一会儿想来点儿什么？羊肉，还是猪排？……我们店里的啤酒也很不错。”
    “哈哈，随便来点儿面包就可以了，老板，等发了工钱以后我一定来你这儿吃顿好的。”塔夫搔了搔脸颊笑道，看着正打开房间的妇人指向奈雅，“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弄点儿她吃的东西？治疗伤口的药最好也能一起拿来……虽然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但老板的话，总该有什么办法的吧？”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看样子在你们身上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了。”老妇人推开房门后，向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就当行善积德了……不过房钱可是要分文不差的交上来呐。”
    “会的，会的，房钱的话我们可是带足了。”塔夫拍了拍腰间的口袋笑着说道，然后目送着老妇人走下了楼。待他走进房间之后才发现克里夫不知何时已窝在火炉前烤着火，那原本冻得发紫的脸色此时变得异常红润。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不料奈雅忽然在此时开了口，不大的声音却引来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目光。
    “哈哈，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原来一直清醒着呢。真不愧是吸血鬼，都不知道应该说是恢复力惊人，还是体力惊人了。”塔夫说着松开了手，却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看见她顺势坐在了毛毯上低头喘息着。
    “别让她过来，塔夫，让她离我远点儿。”克里夫小声嘀咕道，虽然面露难色，但身体却没有离开火炉分毫。他的脸上已经显现出明显的疲倦，半依半靠在椅子上的身体也渐渐蜷成了一团，眼皮似乎也不停地睁睁合合，总之是一脸的睡意。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随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就好像是催眠曲一般。有谁敲了下门，然后是放下了什么东西的声响，再然后便是蹒跚着的、远去的声音。
    只见塔夫慢腾腾地叼着烟走到门口拉开门，径直低下头拿起盛放食物的盘子和药品后，便兴冲冲地走了回去。端着食物走到克里夫的面前，他一面盘膝坐了下来，一面将药品扔给了奈雅，努了努嘴说道：“这是你的份，呵呵，想要我帮忙的话就说一声，我不介意帮你处理身前或是背后的伤口……”
    “不用了，这种小事不用麻烦你。浴室……借我用下，可能会稍微花些时间。”奈雅打断他的话应道，看了眼口袋里的东西后，起身站了起来。她在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拿了个杯子，而另一只手里则攥着不知何时从药品里取出的酱紫色的溶液。
    走到浴室不过□□步的距离，她却仿佛走了半晌那么久。喉咙里的干涩越来越明显，而后背袭来的疼痛就仿佛像抽干了她的血一样让她神智模糊。那一日虽然听从了伊夫斯的建议因在泥土里睡了两天伤口的情况不那么糟了，但被狼人划伤的地方仍旧无法愈合，就连结痂也无法做到。再加上之后遇见了塔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随后又时运不济地遇上了落单的狼人，新伤旧患如暴风雨般不停袭来，就算只是回忆这期间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禁不住叹息起来。
    但最让她感到难过的并不是受伤或者干渴，而是那一夜通过伊夫斯的血所“看见”的东西。那些通过血液传递而来的场景就好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一样——无论是所看见的、听见的、闻到的、感觉到的，都真真切切——真切得让人震撼。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毕竟我的血是不会为了苍晓以及他的一切白流的。”——这是那日伊夫斯在最后留下的话，也是在她陷入黑暗里最后听到的话。只不过在那之后她的脑海里一直反复着那些“真切”的画面，每一次在那些场景里“看见”或“听见”有关苍晓的一切时，血液就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般……
    “如果您想要阻止我离开，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母亲。”
    ——白色的长袍，被血粘稠了的衣衫，随后是一个摔倒在地的女人和一个掩于黑暗的面容……
    “我暂时不想离开，留在她的身边能给我省去不少麻烦。”
    ——黑暗里有人在低语，不知谁跪在了谁的面前……
    “想报仇吗，奈雅？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男人……只要你跟我回去。”
    ——红色的眼眸，金色的瞳孔，原本的温情却在此时化作了无情；通天的火光里，她看见了自己和音，在与血族的打斗里，也看见了那把刀经谁的手刺入了音无法闪躲的身体……
    太多的画面纠结在一起，太多的言语混合在一起，这所有的一切仿佛断断续续连接在一起，以时间的顺序向她陈述着关于苍晓未知的一切。然而这一切是别人强加于她的——却准确无误刺入了她最无防备的伤口——让她即无法否定，也无法风轻云淡地淡然处之。
    或许她对于变成血族的自己心存迷茫，或许她对于自己对苍晓的感情心存疑虑，但她从来都不曾向此时一样动摇过——委身于一个亲手设计了自己，毁灭了自己的男人，除了无限的罪恶感和无望之外，还有因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愤怒——杀了他，或许是她此时唯一的念想。
    “你还真是不幸呢，奈雅。”——坐在浴池边低头看向水里的倒影，她一面喃喃低语道，一面叹了口气，那水面就因为气流的运动波动了起来，深深浅浅地荡开了。有什么滴入了水中，鲜红色的，化开了；又有什么滴入了水中，鲜红色的，化开了。只见她垂着头，空洞的双眼漠然地看向水里，从眼中流出血就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水里，化开了。
    “好像看你哭一次呢……苍晓。”她轻轻地低语道，随即用水池里的水洗了脸，然后将类血凝剂倒入杯中稀释了。时间仿佛停止了，空气里有血腥味儿弥漫开来，只见她微扬起脸缓缓喝下了那暗红的液体，却在几秒之后随着压抑的呕吐声一滴不剩的吐了出来。
    然而在这扇陈旧的浴室门外，塔夫和克里夫正围在火炉旁神情自得的吃着面包和牛奶，他们听到了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听到了窗户“吱嘎吱嘎”的响声，也听到了浴室里格外刺耳的、忽如起来的流水声；只是他们此时似乎无心关心天气和其它——彼此心照不宣一样——一直喋喋不休地谈论着镇上的美女和美酒
    或许镇上的其他人也和他们一样，此时正享受着一日里的悠闲自在，享受着黎明前的轻松和安静，谁都没有发觉一场腥风血雨就要来了，就像饥饿一样无一利外地发生在每一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