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16 第16章


这家简陋的酒店似乎比预想中的要受欢迎,大概清晨六点的时候客厅里就坐满了吃早点客人。那些多半是些准备赶工和耕作打猎的男人们,即便是有女人的身影,也是作为陪衬端菜倒酒的。碗碟的碰撞声和男人们粗犷的声线交织在一起,形成嘈杂刺耳的噪音——扰乱了清净冷清的街道,也透过漏风的墙壁驱使二楼的房客们早早醒来。
    克里夫此时正打着哈欠从枣红色的楼梯上走下来,睡眼惺忪的脸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已经是他第三天在相同的时间、延相同的路线,做着同样的事情了。
    “老板,”他站在楼梯中间探出一半身体,懒散而无力地朝台子后面的老妇人说道,“能送两份早餐上来吗?牛奶就不必了,我想喝点儿酒;面包也不要了,猪排什么的随便来点儿好了……哦,塔夫说那东西照旧要一瓶,一会儿一起送上来就行。”
    “怎么总是你下来,小伙子,你的同伴呢?莫非都这个时间了,他还在睡觉?”老妇人抬眼说着,手里的针线活儿却没停下,“是发什么财了吗?可别忘了房钱你们还欠着哩。现在世道不太平,猪肉可比人肉值钱得多……那他的那份呢?也要酒和猪排?”
    “他的话还是面包好了。”克里夫伸了个懒腰,吧嗒了下嘴说道,“虽说今天能拿到工钱,但还是省着点儿比较好,毕竟那东西也不便宜,以后的工作也没什么着落。”
    “这么快就要走了?离开这镇子的话,可是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遇见有人烟的地方。更可况这四周都是荒山,夜晚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放下手里的线,老妇人推了推花镜,颇有语重心长地说道,“那天的怪物你也看见了?这几天上面的人可没少为这费心思。听说那野兽可不好对付,被关起来了还到处撒野,铁制的笼子都换了七八个呢。”
    “就算您吓我我也没辙,塔夫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大干一票了,所以做完今天拿了钱我们就走。”克里夫说着又打起了哈欠,随即摆了摆手返回了楼上。
    只见他拖着双腿,低垂着头,精瘦的身体摇摇摆摆,就像个游魂似地“挪”到了二楼;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睡意,走起路来的样子比起清醒更像是梦游。就在他将手放在把手上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一声女人的尖叫猛地划破了天际——那声音就像厉鬼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几乎同一瞬间,沉闷而巨大的车轮声自街道上传来,那发疯一样奔驰的马蹄声像天雷一般滚滚袭来;男人们在咒骂,孩子们在哭喊,这个原本平常的清晨就在这阵突如其来躁动中变得慌乱起来。
    “出了什么事?”原本想要推开的门径自打开了,塔夫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就出现在了克里夫的面前。还没等克里夫哆哆嗦嗦说出一个字,他就迅速冲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看……看到什么了?”克里夫提了口起小声问道,丝毫没有要走过去一看究竟的样子,只不过此时他的脸已寻不到丝毫的睡意。
    “是拉柴火的马车,不过似乎抬着什么人,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人死了,而且不止一个。”塔夫思忖着低声喃喃道,仿佛想到什么似地忽然喊道,“进去把那个女人带出来,克里夫,弄不好这次真出什么大事了……总之我先到大厅看看,你动作快一点儿。”
    “我去?不行,我不可能和她独处的。再说她现在不是在睡觉吗?难道要我叫醒她?这可在大白天!”
    “不一定要叫醒她啊,只要把她带来就好,随便用抱的还是用抗的,我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吧?那样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危险你要我去?还是你觉得就是因为危险才让我去?”克里夫一面反驳着,一面激动地向后退着,不料身体因颤抖得太过厉害而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就后仰着倒在了地上,上半个身子就倒在了房间里。
    “啊——”他忽然失声大叫,声音比窗外的还高出几分,使得刚跑出几步的塔夫又折了回来。
    “哟,”看看克里夫,又看看站在克里夫头前的身影,塔夫扬声笑道,“早上好啊,奈雅,被吵醒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睡?哈哈,不过今天你恐怕没的睡了。”
    “外面的动静那么大,就是想睡也睡不了。更可况血的味道已经无法掩盖,引来血族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奈雅一面说着,一面绕过克里夫的身体向外面走去,裹在长袍下的除了她那消瘦的身体,还有佩剑和其他的什么武器。
    她的脸被搭下的帽子遮住了大半,所以看不清此刻的样子和神态;整个人从正面看去和人类并无两样,或者说吸血鬼的特征都被很好的掩盖了——这装扮与她曾经为人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但除了形式上的几分相似,意义上完全不同——她想要遮掩的已经不仅仅是因吸血鬼带来的屈辱,而是那金棕色头发下不再为人的事实。
    走下楼梯,出了酒店,直接混进了已经在围观着的人群里,奈雅的视线却下意识落在了地面的血迹上——那已经被雪淡成粉红色的液体就像富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就连那微弱的味道似乎都清晰可闻。
    “还是先去局里看一下吧,这么大的动静,上面一定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叼着烟卷,塔夫扫了眼四周建议着说道,随即又回头看了眼唯唯诺诺的克里夫,“一会儿你就不要进去了,奈雅,和克里夫找个阴凉的地方等着就行。局里那些人可都暴躁着呢,看见了你会做些什么我可不知道。”
    “莫非你会认为现在的这个时间里我会和他们拔刀相向?放心好了,离开这里之前我不会做出什么让你为难的事。”奈雅说着收回了视线,随即低下头将帽子又拉低了几分。
    “呵呵,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把你留在身边其实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只不过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吧?就算你再怎么忍耐,本性这种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克服的。吸血鬼的本能……多多少少你也明白的吧,奈雅?”塔夫一面说着,一面穿过人群,视线缓缓描摹着远处高耸着的、塔状的建筑物,“难道说你以前都不喝那东西吗?还是说这里的类血凝剂不合你的胃口?哪一种?”
    “类血凝剂还有什么差别么?你以为是在给小孩儿挑糖果吗?”奈雅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道,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熟悉的声音——“那东西只要尝一次就知道,是永远不会喜欢的味道。”——她低下头,像是附和什么似地低语道。
    “你这样说我可要为难了,难不成还真要我奉献一次?我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哈哈……”
    话落,又有一辆马车飞奔着从街道的中央疾驰而过,那溅起的冰雪、扬起的风尘就像雾气一样迷蒙了路人的双眼。街道两侧的人都纷纷躲了起来,像是逃避什么灾难一样诚惶诚恐,拼死忍耐。
    这一路上,一共有两辆托着死人的马车从街道中央飞一样的穿过,而奈雅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塔夫慢慢走着。她的右手一直紧紧攥着掩于长袍的剑柄,□□在空气里的皮肤透着死尸一样的灰白。她踏过粗糙的石路,踏过厚实的积雪,也踏过了积雪上深深浅浅的血迹,而脚下的路却似乎没有尽头一样伸向远方——是模糊而苍白的一片。
    就在那幢建筑物的入口近在咫尺的时候,一个熟识的身影正从匆匆走了出来,纵贯右脸的伤疤在白天看来更为醒目。
    “哟,克劳德,刚想着去见你没想到正巧就碰上了,”塔夫咧着嘴笑着说道,并了几步凑过去拍了拍他那结实背,“发生什么事了?这动静可大了点儿,我差点儿以为强盗来洗劫了呢,哈哈。”
    “如果是强盗就简单多了。”克劳德皱着眉头愤懑地说道,不知是在为什么事儿发愁,还是单纯地因为塔夫的举动不满,“今天早上那只怪物逃跑了,看迹象是被什么人给救走了,后来追出去的伙计们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我想我们这里应该是出了内鬼。”
    “呵呵,没有证据还是不要随便怀疑的好,再怎么想镇上的人都不可能和那种怪物有‘交情’。”
    “这种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可靠,怪物什么的你身边不就有一只吗?”
    “啊?哈哈,你想太多了,克劳德,听你这样说就好像是在嫉妒我和奈雅之间的关系一样。”塔夫说着用食指搔了搔脸,再扫了眼奈雅后收起笑容颇为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想怎么做?追出去,还是等上面的命令?如果它们只是单纯的逃走还好,若是瞄上了这里,想必你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那不如问问你的‘搭档’好了,你不是从她那里听说吸血鬼要袭击城镇的吗?说不定她对狼人的动向也一清二楚。”克劳德一面说着一面走向奈雅,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他伸出手挑衅似地抓住了自她额前搭下的帽子,但那刚向后扯去的手腕却被顺势出鞘的剑截在了半空。
    “真是把不错的剑呢,怪物,在大白天里这样若无其事的行动你还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克劳德愤恨地说道,言语里透着牙咬切齿的憎恶,“既然那头野兽是你引来的,你是不是也应该说点儿什么,还是说原本你们就是串通好的,合演了一出苦肉计?”
    “有时间跟我过不去还不如快点儿让这些人逃命,这镇子被吸血鬼袭击只是时间的问题。”抬起头看着那双充满怒意的眼,奈雅既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也没有要让步的意思,“那只狼人怎么逃走的我不知道,但我说过他们可以随意幻化成人型,要想逃走也不是难事。他们和吸血鬼的关系并不友好,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一旦发生冲突你们这些人都脱不了干系。”
    “既然这样确信为什么你没有逃走?难道就不怕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不会真因为和塔夫的‘交情’甘愿留在这里吧?!其实仔细想想就很奇怪,一只没有被束缚住的怪物竟然肯乖乖留在满是猎人的城镇里,难道说真活的不耐烦了吗?!”
    “既然觉得蹊跷就快点儿逃走好了,可千万不要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才后悔自己的迟钝。如果相信一只吸血鬼的话只会让你感到耻辱,那么在你心里人类的性命也不过如此。”奈雅说着收回了剑,随后挡开了他的手向塔夫走去,“城镇里的这些人是你所在意的吗?眼前的这些条性命是你能背负得起吗?还是说所谓的‘猎人’的头衔带给你的仅仅是权力和荣耀,让你已经忘记了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少跟我狂妄,你这只该死的怪物!我的职责和义务就是杀光你们!”
    伴随着一声愤怒的咆哮,克劳德的双刀已经挥向了奈雅,额上暴露的青筋如预警一般作为了他被激怒的证明。身动影移,刀刃相抵,寒风里刺耳的碰撞声犹如冰雪一样让人发冷发寒。街道两旁的路人已经纷纷闪开了,街道周边的店铺也纷纷关了门,就连那些从各种建筑物的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拉上窗帘躲了起来——在这个清晨里,似乎所有人都从先前的那场“灾难”中获取了应对危险的免疫,像习惯了突如其来的灾祸一样避开并忍受着发生的一切不幸。
    “呐,别总跟她过不去,虽然说这女人的话确实有些过火了,但我说过我很中意她。”冰冷的空气里仿佛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焰,塔夫对克劳德低低地说道,那架起的手臂和手里的短刀略有吃力地接住自上而下的锋利的刃,“再说今天是我们被雇佣的最后一天,看在这些日子我和克里夫还算拼命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她一马行不行?”
    “如果我说不行你想怎么做?要杀过来吗?”克劳德压低声音威胁道,手里的刀猛地上扬却被塔夫反手压住了去路。
    “我可还指望从这女人身上挣大钱呢,克劳德,你知道现在关于吸血鬼的一条消息能卖多少钱吗?那可要受你们雇佣多得多……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是为钱卖命的,所以如果你一定要断了我的财路,我也不介意碰碰运气,用命和你赌一次。”
    “你以为你的命呢值多少钱?!”克劳德瞪着眼睛讥讽道,随后却收起了架势将刀收了起来。他像正忍受什么煎熬似地浑身颤抖着,脸上的疤痕此时已扭曲成了曲线的模样,“记住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他看看塔夫扬声说,“等处理完这件事后,我会好好跟你算算这笔账。”
    他说罢便起步顺着街道向南走着,那魁梧的身影不消半分就消失在了白茫茫的另一端。此时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店铺里的商贩又重新站出来做起了生意,就连小孩子也开始在雪地里相互追逐,玩起了占满泥土和血迹的冰雪——这个风波迭起的清晨似乎又找回它了原有的热闹与喧哗,而这些最贫苦而无助的百姓们则在袭来的各种“狂风暴雨”中习得了野草般“自强不息”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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