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大概也就在这一切结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克里夫从街道边立着酒桶后面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感觉到了危机的解除——神情有恢复到了先前的懒散和自在。
    “哈哈，我刚刚还想你小子哪里去了，原来是躲在那里啊。”塔夫说着大笑了几声，没有在意克里夫脸上的尴尬。
    “你还要上去吗？既然和克劳德闹僵了，上去估计也不会给好脸色。”克里夫伸着脖子问道，顺着塔夫的视线看了向太阳的方向，“再说我可不愿意和她单独留在这里，虽然是白天，可是我就是不愿意。”
    “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会尽快回来。”根本没有理会克里夫的话，塔夫一面说着，一面向塔楼走去，但在走过奈雅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他压低声音轻语道，“难道吃准了我会帮你挡？”
    “那一刀不会砍中要害，即使不躲也死不了；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奈雅回答着说道，因为身处白昼的关系声音里透着股虚弱的味道。
    “那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这些天你为什么不找机会逃走？以你的现状，要逃走并不难吧？虽然我不认同克劳德的猜测，但也确实猜不透你在打算些什么。”
    “你知道又怎么样？难道要助我一臂之力？”一边拉低帽子，一边整理了下衣服，奈雅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浅笑着说道，“我留在这里只是想和一起平安地走出这里，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没有余力应对像克劳德这样的猎人了。更何况上次在树林里我欠你的恩情还没有还尽，要打探吸血鬼消息的话你算找对人了。”
    “听起来还真不错，呵呵，看来我这次没有走眼。不过没想到我的那件破烂衣服还真值钱，哈哈，早知道连衬衫一起给你好了……”塔夫笑着向他们摆了摆手，然后留下一句“你们两个要友好相处”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白晃晃的阳光下，奈雅感觉着风里带来的灼烧的气息，缓步走到了一处阴凉地。她那暗红的眼早已失去了光泽，透着干涸的灰；原本苍白的皮肤也变得毫无血色，就像尸体一样不见生气。她的视线似乎被塔夫那越发模糊的身影牵引了，专注的眼神不由得让人在怀疑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然而几声笨拙而踟蹰的脚步明显打扰了她的思绪，转睛看去，她看见克里夫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惊慌。
    “喂……我警告你，你可别趁塔夫不在的时候乱来呐，要是被他知道了一定把你大卸八块……”克里夫撞着胆说道，声音是颤抖着的，“塔夫可是很厉害的，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认真起来可是很厉害的……”
    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想缓和眼前这个张皇失措的男人的紧张，奈雅缓缓沿墙壁坐了下来，右手就搭在了依靠着墙壁的佩剑上。“听说他原本有个妹妹的，”她思忖了下说道——侧脸完全被搭下的帽子遮住了——完全看不见表情，“怎么死的来着？……嗯，似乎是被吸血鬼杀死的。既然你把他说的那么厉害，不如解释一下这么悲惨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比较好。”
    “啊？这事你听谁说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克里夫扬起的口吻里带着无法掩饰难以置信。
    “当然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了。”
    “不可能，这可是他的秘密，除了家里人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应该没人知道的。”克里夫垂下头反驳道，双手不停揉搓着衣角，随后竟自暴自弃般地坐在了酒桶上，像生着什么闷气一样撇着嘴，“那个笨蛋塔夫，都说好了在找到那个男人之前不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了！真是没脑子的家伙！”
    “因为太丢人了所以不再跟人提起吗？这种事说出来也不会丢了工作吧？”奈雅略有嘲讽地说道，指尖不住地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
    “这事跟钱可没有丁点儿关系！虽然我们是雇佣兵，但只有这事跟钱没有丁点儿关系！”克里夫挥着手臂大声嚷嚷道，话锋却随即一转变成了只泄气的皮球，“其实这事不能怪他，谁让小姐爱上了吸血鬼——那样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一个男人——他只是没有阻止罢了。不过这事对太太的打击太大了，毕竟他们那么宠爱小姐……但这也不能成为把错全部推倒塔夫身上的理由啊，人还茫茫的，要让他到哪里去找那个男人啊。”他说着吧嗒了下嘴，踹着脚边的雪犹豫着继续说道，“你听过卡兰德这个姓氏吗？听说在吸血鬼里是什么什么贵族。”
    “没有，我只听说过皇室的三大家族。”沉默些许，奈雅思忖着回答道，右手却紧紧攥住了佩剑。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渐渐攀上云端，正隔着云层散发出苍白而刺眼的光线。那深深浅浅的光点透过阴霾笼罩在素净的雪地上，就仿佛神赐予的怜悯，沾染着圣洁的味道。风从远方狠狠地袭来来，携来了属于海洋的气味，也带来了些许青草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交织出了春天的痕迹，在孕育万物的同时，又给人以欣喜——只不过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什么气息，阴暗、丑陋、正蠢蠢欲动的。
    就在距正午还差一刻的时候塔夫终于从塔样的建筑物里走了出来，只不过在他的脸上已寻不到以往随性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严肃。
    “好慢啊，塔夫，我的肚子都要吵翻天了。”没等塔夫走近，克里夫就从酒桶上一跃而下，毫无顾忌地大声喊道，“你不知道为看这个女人我的头发可都一直竖着呢，所以快点儿找个地方让我吃点儿东西吧。”
    “先回酒店再说吧，吃完午饭之后可以顺便收拾一下东西。”塔夫说着看了一样正欲起身的奈雅，在确信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任何骚动后起步顺着来时的方向走着。
    “上面已经把工钱付给了我，所以一会儿你可以饱餐一顿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补充着说道，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了起来，“不过这并不是说合作解除的意思，只是他们似乎想让我们提前享受一下。这一带似乎不再安全了，可以的话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这附近本来就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吸血鬼出没频繁一直是常有的事，所以说我们来对地方了！克里夫，看啊，金钱在向我们招手！’——这不是你来时说过的话么，都呆在这里这么久了还谈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克里夫学着塔夫的语气郑重地说道，言行中一副故作正经的样子。
    “话虽不错，但上面似乎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说是南面正有吸血鬼向着这个方向前进，似乎是皇族内部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过估计要过几天才抵达的吧，不要真被这女人说中就好了。”
    “几天之后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再多的吸血鬼和我们都没有关系了，如果不幸被这个女人说中了，他们的目标是城镇也不是我们，所以不要再担心了。”克里夫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狠狠拍了拍塔夫的背，“别担心，别担心，有你的福星——我——在这里，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拖着你一起逃跑的。”
    “说的也是，哈哈，总之先回去吃点儿东西是正事，再说房钱什么的也该付清了。”塔夫吸着烟笑着说道，神情却若有所思充满了苦闷。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走回了酒店，半路上看到了一只稀有的白乌鸦和一只瘸着腿、却狂奔不已的大花猫；他们路过了牲畜棚和有着两匹骨瘦如柴的老马的马圈，但那里的鸡鸭和马像是处于了发情期一样扑腾着乱叫，就连一直被镇上的人叫做“哑巴”的老黄狗都跟着起哄似地到处瞎嚷嚷。
    或许是正值午饭时间的原因，酒店里坐满了吃着粗茶淡饭的男女老少。他们就像度过曾经无数个平静的中午一样悠闲的谈论着在身边的大事小情，即便偶尔会提及到早上的那场骚动，大家也都能一笑而过，维持着轻松而余悦的谈话氛围。只不过奈雅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阵较为压抑的沉默，那种一瞬间戛然而止的安静令塔夫和克里夫都有些不大自在。
    “好了，克里夫，这里就交给你了，在我回来之前填饱你的肚子，并结清我们的账。”塔夫说着将钱袋递到了克里夫的手里，然后对坐在台子后面的老妇人咧嘴笑了下后就跟着奈雅匆匆上了楼。他的不安早已在走出高塔的时候表露了出来，此刻更是变本加厉，一副忧愁满腹的样子。
    “有什么话想说吗？”进了房间，奈雅坐在床边低低地问道，尖齿因为身体的不适缓缓露了出来。她看着眼前眉头紧锁，却沉默不语的男人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或许比起白昼带给她的焦躁感，喉咙里的干涩更加难以忍受。这种有些相似的情景不禁勾起了她记忆里的某些片段，脑海里竟径自浮现出了苍晓的脸。
    “这种感觉还真是折磨人……”她以模糊不清的声音低语道，视线不停描摹着塔夫脖子的曲线，透过那层薄薄的皮肤她的眼里看见的只有血液的流动。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似乎听见了什么，塔夫一面转过脸，一面坐在了不远处的椅子上，看情形并没有发觉什么。
    “没什么话想说的话，我可要睡觉了。太阳落山之前我想我不会醒了。”奈雅说着转过身倚在墙上，不再去看塔夫的脸。
    “……呐，奈雅，我想跟你打听个人，关于北面的皇族橘第家族你有听说过吗？”
    “听说过。”
    “那卡兰德这个姓氏你知道吗？虽然他们基本上隐居了，但好歹也算是个贵族，即便不总出现在世人面前，我想吸血鬼之间也不会完全不走动的吧。”
    “不知道……虽然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但我记不清了。”略微犹豫了一下，奈雅想了几秒蓦地起身说道，双手却下意识拽住了衣襟——就像是在拼命忍耐什么似地——呼吸也变得有些慌乱，“卡兰德……我应该在哪里听到过的，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你真的听过这个名字吗？在哪里？什么时候？有遇见那个男人吗？又遇见那个贵族的吸血鬼吗？”塔夫猛地跳起来亢奋地问道，言语间竟走过去抓住了奈雅的双肩，声音也扬了起来，“喂，奈雅，看着我，好好想想！卡兰德，‘闲·卡兰德’这个名字你到底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听到的？！回答我！”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奈雅手里的剑就随着她那被甩出去的身体掉落在地，而塔夫正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握在了短刀上。
    “别再问了，别再跟我提起那个名字！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十几年前就已经被我杀死了！”尖齿探出，奈雅借着被撞倒的桌椅站起来说道，神情变得恍惚起来。她看着塔夫——以一种难以置信，又充满惊恐的神情——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已经死了，”她像要确定什么似地重复道，“十几年前就被我杀死了。”
    “两年前一个叫‘闲·卡兰德’的吸血鬼诱惑了我的妹妹，他说他爱上了她，并想要她和吸血鬼一样获得永生。但是后来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却吸干了她的血，把她像一块儿破布一样扔在了庄园的马圈里。我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如果你肯配合，我想我们可以再谈谈他的事情。”
    “跟我谈论一个死人吗？我说过闲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个名字了，否则我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你。”
    “早些休息吧，我差点儿都要忘记现在是白天了，或许你现在只是心情不好。”塔夫说着向门口走去，却在即将出门的刹那反手将短刀插在了门面上，“我们家原本很幸福，但因为她的死一切都改变了。所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那个男人，不惜任何代价，不计任何后果。”
    “……他不可能还活着。”听着门关合的声音，奈雅失力一般滑坐在地，记忆却犹如潮水一般将她卷入，是种连红色的眼都无法看透的黑。
    然而在北之皇族的宫殿里，漆黑的室内里布满了一双双猩红的眼，那严肃而压抑的气氛带着要碾碎每一寸空气的气势在大殿中涌动着。他们此时聚在这里并不是因为黑夜已经来到，更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而是后知后觉地，他们发现他们的王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