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29 第29章


“别再做这种荒唐的事情了。”阴暗的房间,苍晓将奈雅平放在沙发上,坐在了距她一米左右的椅子上。
    他斜过脸,将下巴抵在了支于扶手的右手上,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对他而言,刚刚那一幕可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景象,因为那火球在他看来是这世界上唯一且绝对的力量。那种毁灭性的炙热无疑对他产生了极大的震慑,只不过这种震撼没有被表现出来罢了。
    窗外,天已渐亮,但这间挂着厚重窗帘的房间却显得阴暗清冷。黑暗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家具慢慢变得鲜活起来,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令奈雅感到莫名的亢奋。这就是裨益于黑暗的力量,是她在转化为血族之后感受到的真实世界——映入那双红眸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可思议,除了她和那些面孔阴沉的血族外,一切都仿佛被赋予了活力。
    她已经死了,她忽然这样想,这种有别于人类的生存方式在她看来就是生命的终结。她身为人类的部分早已在变成血族的时候彻底消失,只不过先前的她在潜意识里强烈地排斥着这种念头。但,现在不同了,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变故无一不迫使她面对这种转变,在接受和面对的同时,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也在转变着。
    坐起来慢慢窝进沙发里,奈雅抬眼就正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因阳光带来的灼烧感仍在皮肤上隐隐肆虐,那种尖锐得足以渗入血肉的疼令她感觉疲惫并饥渴起来。垂下眼睑,她看向自己被血染红的手,尖齿微微探了出来。那零星的血腥味儿就像拥有魔力似地令她陶醉,只不过在陶醉之余那些关于旧时的影像却如潮水般逆流而来。
    这不禁让她感到痛苦。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总会陷入那些痛苦的记忆,也无从知道这种类似于病态的梦魇会持续多久;她只知道那种日渐清晰的片段在眼前愈发逼真起来,并随着她日益敏锐的感官令随之而来的情感变得强烈起来。愤怒,恐慌,挣扎,悲愤……那些负面的情绪像飓风一样席卷而来,蚕食着她理智的同时也将她逼至疯狂。
    “我想离开这里。”她缩起一条腿低声说道,紧紧抿了抿唇,房间某一处传来的嘈杂声却变得震耳欲聋。
    那时轻时重的声响不停地驱使她想去看个究竟——有什么人在那,她这样认为,而且认为的同时仿佛看见了流淌在那脖颈里的温热的血。塔夫的血液仿佛还在口腔里恣意流淌,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竟联想到了阳光的温热。
    “现在还不行。”苍晓沉默了几秒后言辞坚决,移过去的同时用左手压住了她身旁的剑,“我说过要等伊恩到达后才能离开。昨天的大火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可以做。”
    “可是这里让我很不舒服。”奈雅斜过了头喃喃道,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但你是对的。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她想了想说道,“那场大火一定令猎人们发觉了什么,闲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他们……或许我现在就该告诉那些人立刻离开。”
    她说着正欲起身,却被苍晓制止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苍晓拉过她的手臂道,“这里是卡兰德的地方,理应由他出面。他会处理好我们考虑到的一切。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暂时不会伤害他们,因为那些人对他来说有其他用处。要知道昨天的境况已经令我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不希望我们之中有任何人再卷入这趟浑水了。”
    “用处?他在利用他们?……做什么?”
    “一些小事,不过和我们不会发生任何冲突。”
    “他这样告诉你说的?”奈雅安静地笑了几秒,低下了头,“你竟然肯相信他的话?”
    “为什么不信?”苍晓笑道,深邃的眼眸令人分不清是玩笑或是认真。
    “因为他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奈雅笃定地道。
    “那又如何?”
    “他会毁了你的一切。”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昨天你明明有机会杀死他的,可是你没有那么做。这就是你没有杀死他的理由么?”她问他,转过了脸,不知为何垂下眼睑。
    “不完全是。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我需要他活着。”苍晓转过脸吻了吻她的发,那淡淡的香气令他有些着迷,“他活过的年岁似乎比看上去的还要久。如果可以,我并不想与他对立。”
    “因为害怕吗?”
    “不是这个问题,你应该清楚。很多事远没有你认为的那么简单。我们的立场已经很艰难了,我必须这样做。这不是杀死谁就能解决的。”
    “那么我们的孩子呢?”奈雅仰起脸靠上了他的肩,“难道杀死它就能解决你艰难的处境?”她问他,神情平静,但压低的声音里却有着责难和嘲讽,宛若一根扎于他咽喉里的刺令他隐隐不快。
    “是的。我不得不这样做。”苍晓贴在她的耳侧说道,另一只手就在她的小腹上来来回回,“你根本就不明白留下它意味着什么,或许,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跟我要求些什么。”
    他低下头舔过奈雅露出的颈,那探出的齿就混合着吐出的凉气在她的皮肤上来来回回。他本以为借先前卡兰德的那番话可以令奈雅了解自己的处境和立场,但这个女人显然没有弄清楚他如今岌岌可危的现状。这个孩子的存在无疑会令爱尔薇拉对他宣判死刑,而现在的他并没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他收尽锐气,敛尽锋芒,像一个被枷锁所累的失败者隐匿于黑暗之中,为的就是等到一个可以杀死爱尔薇拉的时机。他协助橘第,寻求纳塔利的帮助,甚至容忍了卡兰德的挑衅和轻蔑,无一不是为了加重手中的筹码;而奈雅,这个他为之付出了爱的女人,却因为一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将他置于了死亡边缘。
    这是他无法忍受的。他感到了未曾有过的耻辱。
    他忽然很想咬开奈雅的喉管,亲手将她肚子里的生命抹杀干净,但那双红眸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般透着冷静和嘲讽。许久,他终于放开了手,斜着头看向奈雅。
    “你是属于我的。”他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只能爱着我。”
    “不,我不属于任何人。我是自由的。”奈雅摇了摇头说道,却挪到了他的身前,吻了吻那冰冷的唇,“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要伤害它。它是我们的孩子,苍晓,它的身体里有着我的血肉和灵魂。”
    “但我们是没有灵魂的。”
    “不,我们是有的,否则我们不会在一起。”
    “或许吧,奈雅,或许吧。”苍晓咬住了那双柔软的唇,将她推倒在了沙发上。他看着她,吻过了她的面颊和胸口,然后不停对她呢喃着“我爱你”;他对她欲予欲求,深沉而温柔,仿佛以此才能填补内心里难以驱散的空虚和不安。
    时间慢慢走过,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将明晃晃的太阳向地平线直逼而去,然后冷风呼啸,那些干枯泛黄的枝叶就被舞得四处散落。在那遥远的、不同于客卡卡镇的地方有阳光倾泻而下,那宛若瀑布的光柱将这个原本阴冷沉闷的城镇映衬得更加灰暗。
    这个城镇的上方似乎很久没有晴朗过了,那些隐藏在街道深处的身影似乎因此开始躁动了起来。他们一反常态地在街头巷尾聚集了起来,亢奋的神情因刻意的压抑显得古怪异常。他们将身上的武器敲打得锵锵直响,咧开的嘴上有着诡异的笑。
    “两天……”
    “后天……”
    “第二天……”
    关于时间的字眼儿仿佛随着即将倾盆而下的大雨流窜于大街小巷的每一处,那些心事重重的人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捂住了嘴巴躲在角落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暴风雨就要来了——他们那紧闭的双唇似乎这样说;
    暴风雨就要来了——他们头顶黑漆漆的天空似乎这样说。
    然而客卡卡镇要迎来的似乎远不止这一些,就在这股压抑而躁动的气氛里,一队漂亮的马车正徐徐驶来。驱车的人有着苍白的皮肤和健美的身形,那从帽檐下露出的眼睛里却闪耀着血色的光。这行人笔直地来到大人们的庄园,彬彬有礼地推开了那扇被夕阳润色地金碧辉煌的门。
    然后就在距这时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苍晓敲开了奥尔德斯的门,而奈雅则潜行在了寻找克劳德的路上。她背着苍晓在这迷宫一样的庄园里迅速穿行,不料却在一处狭长空荡的长廊里遇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因对苍晓的忠诚而对她充满敌意,曾一度将她逼至绝境甚至想赶尽杀绝。
    “晚上好,奈雅,好久不见。”朦胧的月光下,伊恩的脸渐渐清晰起来,红色的眸里目光狡黠,“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这可真令我惊讶。”
    “在这里遇见你我也很惊讶。”奈雅说着后退了些,笑得有些勉强,“不过苍晓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我们似乎陷入了某些麻烦,这也正是要你来的原因,或许你现在就应该去见见他。”
    “当然,我当然会去见见他。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必要和你谈一谈。”
    “和我?谈什么?”奈雅沉默了一会道,“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但现在的处境令我不得不这么做。”伊恩说着扬起了脸,那探出的齿就从唇间露了出来,“关于爱尔薇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苍晓是怎样跟你提起那个女人的?”
    他质问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竖起警戒的神情,就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
    “这似乎有些复杂。”这个出乎意料话题似乎是奈雅感兴趣的,令她想借机弄清楚一直以来的疑虑,“他称呼她‘母亲’,对她看似恭敬,可又想杀了她。那个名为‘卡尔’的人似乎在操纵她,想置苍晓于死地,但似乎又在等待着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让我觉得混乱。”
    “难以置信,你呆在他身边这么久竟然才这道这一点儿,真不知该替你高兴还是替你难过了。听好了,卡尔源于血族里最古老的一代,拥有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也是安罗德家族的创造者。她曾在这片大陆上统治了血族数百年,但是却在上次与狼人的对战后销声匿迹了。她不是死了,也不是退隐了,而是被自己的族人出卖了——封入棺材,沉入了不知哪片海底去了。那之后,她麾下的势力迅速瓦解,最后稳定为三个家族,分别盘踞在三个方向,互不侵犯。但苍晓的父亲,作为安罗德家族的后裔者,他渐渐发觉自己被蒙蔽了,所以开始想要解放卡尔。只不过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橘第和斯迪瓦特的耳朵里,然后不久之后他们就合谋杀死了拥有安罗德家族血统的每个人,却唯独留下了苍晓。因为他们发觉卡尔已经‘复活’了,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能与之对抗的人——那就是一个与她一样拥有安罗德血液的纯血种。”
    “既然如此,苍晓为什么要帮助橘第和斯迪瓦特杀了她?他们杀害了他的亲人。”
    “不是帮助,而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么做,他是活不到现在的。他需要有足够的时间令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与橘第、斯迪瓦特家族抗衡,甚至与卡尔抗衡。他不得不这么做。”
    “那么卡尔呢?既然她已经复活,为什么还要对苍晓咄咄相逼?”奈雅思忖了几秒问,似乎想起了什么,“但苍晓曾说过她需要安罗德家族的血,这样说来她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
    “是的。虽然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她确实需要得到苍晓的血得以重生。所以苍晓才想要杀了她,为了他的父亲,为了爱尔薇拉,也为了他自己。”
    “但如果苍晓杀了她,橘第和斯迪瓦特家族就没有理由留着他;但如果他不杀她,不仅两大家族不会放过他,就连那个女人也想要他的命。他似乎进退两难了。”
    “所以你就不能再制造麻烦了。”伊恩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步步逼近了她,“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打破原有的局面,令苍晓的处境变成绝境。要知道,对付你可比对付苍晓简单多了。你也不想苍晓变成一堆尘土,万劫不复吧?还是说,在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期盼着那一幕的到来?其实你一直希望着他死,却自欺欺人的认为深爱着他;其实你一直希望他死,因为他欺骗了你,诱惑了你,把你变成了一只嗜血的兽。你从来没有为他想过,从来都没有爱过他,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自私鬼,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不,不是的,我是爱他的!”奈雅说着推开了他,尖齿就蓦地探了出来,“你不知道我为他放弃了什么,你永远都不会懂。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想留下我们的孩子,就是因为我爱他。如果我早知道这个孩子会要了他的命,我想我愿意放弃它。但刚刚的那番话应该让他亲口对我说,而不是你!”
    她说着靠在墙上,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剑,身体因为被激起的恼怒战栗不已。虽然伊恩的话令她了解了苍晓一直以来不愿谈及的事,但那些刻意被弯曲的事实却令她愤怒不已。
    她本想质问伊恩自己做过什么伤害苍晓的事,但却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就眼下而言,她想留下这个孩子,她告诉苍晓要爱这个孩子,但就像在逼迫苍晓做一个艰难的选择。她爱着他,也爱肚子里的孩子,所这种想法令她感觉痛苦。
    “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证明你的话。”片刻的寂静后,伊恩微笑着,声音蛊惑,“而且若是你抓住了这个机会,孩子也可以留下来。”
    他说完故意顿了顿,眯起了眼似乎在观察这句话的作用。许久,奈雅抬起眼,松开了手里的剑。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她笑道,忽然发觉这才是正题。这个男人每次接近她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目的,而她,每一次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以苍晓跟纳塔利的关系,即使爱尔薇拉死了,橘第也未必敢轻举妄动,所以只要杀死卡尔,苍晓就可以扭转当前的劣势。”伊恩解释道,似乎比较满意奈雅的反应,“不过可惜的是,我们找不到那口封印卡尔的棺,所以苍晓才不得不对卡兰德一再忍让。”
    “你是说闲知道卡尔在哪儿?”奈雅颇为吃惊地道,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虽然你人刚到这里,可消息却挺灵通的,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这番话。”
    “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能帮助我们摆脱困境。若是让爱尔薇拉知道你有了孩子,并转而对付苍晓,你可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想她已经知道了。”奈雅回忆着说道,口吻异常平静,背后曾被狼人抓伤的地方仿佛还隐隐作痛,“你想要我怎么做?”
    “离开苍晓,跟卡兰德一起去北方。”
    “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她迟疑了下,恍然道,“你跟他做了交易。说服我,他就会告诉你卡尔的所在吗?天呐,你竟然相信了他的话。”
    “我并不认为他会跟我说真话,也不认为他是个值得相信的人,但如果你留在他身边就一定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所以我认为这值得一试。”
    “但是我未必会同意这么做,不是吗?”
    “不,你会同意的,卡兰德说你一定会同意的。”伊恩说着隐入一侧的阴影消失了,空荡荡的长廊里忽然就只剩下了风过的声音。
    夜渐渐深了,高处的玻璃上传来了雨水滴落的声响,那些牛毛般细细的小雨随风卷了进来,打湿了奈雅发梢的同时,也打湿了那双暗红的眼。她仰起头,望向了那块儿灰蒙蒙的天,一时间只觉得冷。
    这一刻,她仿佛找不到可以温暖自己的东西了,于是蜷在地上安静地坐着。脑海里,她所想到的只有体温和鲜血,以及由杀戮带来的疯狂和快感。她安静着,安静着,仿佛融入了黑暗,融入了寂静,融入了这已经到来的暴风雨的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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