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一点儿，奈雅或许宁愿死在雷顿手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虚弱而忍受干渴。那种唯有鲜血才能平复的疼痛和渴求犹如野火般蚕食着她的理智，令她变得暴躁而敏感。如果她肯喝下一点儿——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时间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捱，可她偏不想这么做，就像一个在与自己信仰抗争的虔诚的信徒似地，既不肯向前一步，也不愿后退一步。
    所以现在的她只能蜷在沙发的一角静默着忍受，哪怕她大脑里闪现的都是些血染的画面。那一夜，卡兰德成功地用他的伎俩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命悬一线，然后在连她都认为自己活不成的情况下救活了她。她不知道卡兰德在这期间做了什么，却清楚的记得他对清醒后的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个奇迹”。
    这是个奇迹吗？天呐，她只觉得这像极了一场蹩脚的恶作剧。他利用了混战中那些人，将所有人的双眼蒙蔽住，为的仅仅是满足他那“高尚”的占有欲。她不明白他所谓的“奇迹”指代为何——她也不想明白——因为这她活着，苍晓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卡兰德先前所说的“让她消失”仅仅是让她在众人面前“死”上一次，那么她倒觉得这个交易很划得来。她并不恐惧无所依靠，或者被别人遗忘，如果说长久以来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看起来孤苦而隐忍，那么它能带给她唯一的裨益或许就是让她学会一个人生存下去。
    只是如今，那个支持她在黑暗的泥沼里前行的唯一动力仅仅因为她的抉择就令她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那个曾给予她一时温暖的存在似乎也渐渐变得遥不可及。一切都在向未知的方向行进着，就像身处黑暗中的河流让人摸不清现状。
    房间里，奈雅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始作俑者，恨不得冲过去扭断他的脖子。在来到北方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但她也只是想想——因为因干渴带来的不适迫使她不敢轻举妄动——好像如有不慎她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她最憎恶的、嗜血如命的吸血鬼。
    “我想我需要更多的类血凝剂。”她舔了舔下唇低语道，手指不停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空瓶子。很显然，那里曾经盛满了她正索要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却一滴不剩了。
    卡兰德慢慢抬起了头，目光从手里的纸页移向奈雅，脸上流露出了笑意。
    “第八次了。”他略带讥讽地道，“这是这些日子里你第八次主动跟我说话，可惜内容都是围绕着类血凝剂。你应该清楚单靠这种东西是无法满足你的，无论喝下去多少都一样。”
    “但它至少能让我舒服些，哪怕那是暂时性的。”奈雅将手里的瓶子扔了过去，恰好被卡兰德伸出的手接住了。
    “给，还是不给？”她问道，两颗尖尖的齿微露了出来。
    “为什么不给呢？我没有拒绝你的理由。只是为什么不试着忠于自己的欲望呢？你现在已经是一名血族了，你不必为吸血感到羞耻或愧疚。”
    “但我不能那么做。”
    “是不能，还是不想？”卡兰德微笑着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伪善者，奈雅？人类时你就喜欢把那些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而到了现在，你变成吸血鬼了，竟还不肯放下那一套。要知道伪善比大恶还要可怕，比忠于自己的欲望还要可怕。你其实并不想保护什么，奈雅，你只是在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证明自己是个好人——这不是你的错，人类总是这样。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在生存面前活下去每个人的本能，这没有什么可耻的。”
    “你这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人类，还是血族？”奈雅冷笑了一声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这一生都要被痛苦折磨，我都不会忘记身为人的感觉。他们或许不会像血族一样强大，或许不够完美甚至有丑陋的一面，但他们起码知道给自己设定道德的准绳。而你们不同，你们只知道享受掠夺和杀戮的快感，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也许只有这样你们才会不必害怕变成沙土的那一天。”
    “那么你呢？”卡兰德突然逼近她，将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道，“别忘了你现在和我可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只嗜血的兽。相信我，你坚持不了多久的，无论你如何抗拒都无法消除对血的渴望。忍耐只会令你越陷越深。你逃不掉的。”
    “那又如何？如果真的会有那一天，我喝下的也是你的血！”奈雅压低声音吼道，对视着那双红眸移到了门边。
    她想离开这里，但拉开门后又狠狠把它关上了，随后折回来坐在了沙发上。独自面对卡兰德可不是件轻松的事，那感觉与被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绕过脖子没什么两样。可她是带着目的来到这里的，她不能随随便便离开。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气氛是如此阴暗浑浊，就连那些从窗帘缝隙投下来的月光都显得阴森森的。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关上的窗子忽然敞开了缝隙，然后一个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爱尔薇拉。”奈雅蓦地站了起来，想要握着剑柄的手却握了个空。
    “别激动。”卡兰德先一步移到爱尔薇拉面前，竟俯身单膝跪了下来，“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那时候我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那不是你的错，我的孩子，谁都无法料到这一天会何时到来。”爱尔薇拉说道，微微扬起了头，“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和奈雅在一起，而且看起来感情还不错。你们在谈些什么呢？我希望我的出现没有打断你们。”
    “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在试着教会她如何顺从自己的欲望。要知道她被转化的时间并不长。她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
    “是的，她确实应该好好学一学。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她的态度，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懂。也许你应该代替苍晓给她好好的上一课。”
    “您是对的，我会的。”
    “那么现在，”爱尔薇拉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看向奈雅道，“也许你会愿意跟我讲讲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苍晓不会允许你离开他，你怀孕了，他不会冒这种风险。”
    “是的，看起来是这样，但你应该问问跪在你面前的男人，而不是我。”奈雅转过脸，移开了视线道，似乎不愿与爱尔薇拉对视。
    那双眼曾带给她一段不好的记忆，她非常不喜欢那种类似被蛊惑的感觉。所以她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别处，但爱尔薇拉的视线就仿佛无处不在般令她坐立不安。
    她并没有做好面对这个女人的准备，或者说这种突然的局面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忽然了种鱼死网破的决心——但那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有可能她都会极力避免让局面朝这个方向发展。
    好在爱尔薇拉对她的回答没有感到太大不满——当然也没有任何满意可言——于是房间里的气氛又像先前那样变得沉闷阴冷。
    “是我把她带来的，大人，这点我可以解释。”静默了会儿，卡兰德劝解道，“那时候狼人来袭，局面非常混乱。离开时我恰巧看见奄奄一息的奈雅就顺手救了下来，但苍晓并不知情。他认为奈雅死了，也许现在正为这事难过着呢。”
    好在爱尔薇拉对她的回答没有感到太大不满——当然也没有任何满意可言——于是房间里的气氛又像先前那样变得沉闷阴冷。
    “是我把她带来的，大人，这点我可以解释。”静默了会儿，卡兰德劝解道，“那时候狼人来袭，局面非常混乱。我随橘第离开时恰巧看见奄奄一息的奈雅就顺手救了下来，但苍晓并不知情，我也没有告知的义务。所以他应该以为奈雅死了，也许现在正为这事难过着呢。”
    “呵呵，‘恰巧’，我喜欢你的这个说法。”爱尔薇拉说着翘起一条腿，那厚重的裙摆就被撑了起来，“但你觉得可以骗得过苍晓吗？他和奈雅的关系就类似于你和我——转化者与被转化者——在某种程度上这两者是有感知的，就好比只要我想，就可以找到你，即使那需要费点儿周折。”
    “或许有一点您不知道，在苍晓转化她之前我就已经这样做了。虽然那源于很久之前的一个小意外，但我可以确定自那以后她的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我们的门。”
    “胡说！”奈雅打断他吼道，“逃脱你的时候我还是人类，就算现在变成吸血鬼也和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可不是胡说，奈雅，只是你没有发觉而已。”卡兰德回答道，“变成血族的过程不一定是激烈而短促的，它可以被打断，然后随着时间缓慢进行。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让锡德在那时候没有放弃你的生命？他知道你迟早会成为我们的一员，这就是理由。”
    “不可能！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什么那之后我还会流血生病，还能生活在阳光之下？！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不可能作为吸血鬼猎人活到现在！”
    “过程被打断了，所以你继续保持了人类的样子。但这并不表示它没有继续，发生蜕变是迟早的事。仔细想想，或许我应该感谢苍晓，毕竟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我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呵呵，这可真是个令人吃惊的消息。”爱尔薇拉扬声笑道，舔了舔殷红的唇，“真想看看当苍晓发觉这个事实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说不定他会一气之下把你们都杀了。不过这正好提醒了我，也许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卡兰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卡兰德抬起了头，正好对上那双猩红的眼。
    “你希望她只属于你，不是吗？”
    爱尔薇拉说着闪现在奈雅面前，以右手按住她的胸口将她逼至墙角。她看着奈雅，定定地看着那双想要闪躲的眼，慢慢舔过了她的侧脸。
    “害怕我是对的。”她对奈雅低语道，那轻柔的声音像棉絮一样，“但我要你看着我的双眼，听清楚我说的话：苍晓伤害过你，一直在伤害你，所以你希望可以远离他，从他身边逃走。”
    奈雅看着那双眼，一时间竟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微微颤动了下。
    “是的……他在伤害我……我希望远离他……想要逃走。”她重复着爱尔薇拉的话，眼睛变得黯淡无光。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快乐，”爱尔薇拉继续道，“你应该忘了它。”
    “是的，”奈雅重复道，“我应该忘了它……”
    “忘了关于苍晓的一切，记得卡兰德的好。”
    “忘了关于苍晓的一切……记得卡兰德的好。”
    “答应我，你会听从卡兰德的话，誓死追随着他。”
    “我会听从……卡兰德的话……誓死追随他。”
    “那么现在你可以睡了。”爱尔薇拉说着将插在头发上的玫瑰别在了她的衣襟上，然后看着瘫倒在地的奈雅幽幽地笑着。
    她似乎对自己刚刚所做的事情十分满意，看向卡兰德的神情变得有些兴奋。
    “喜欢吗？”她问他，对他伸出了手。
    “当然。我确实如此期盼过。”卡兰德走过去说道，牵起她的手吻了又吻，“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很简单，我不希望奈雅再回到苍晓身边，那样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种威胁。所以在苍晓抵达之后，一定会发生些不愉快的事——我认为这对我们都有利。但有一点你应该明白，这种控制不是永久性的——血族不存在控制血族的力量——所以她迟早都会想起这件事，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然，这我是知道的。我不会令您失望的。”卡兰德说着俯下身再次吻了吻爱尔薇拉的手，然后目送着这个漂亮女人踱了出去。
    黑暗中，他的脸上忽然流出了隐约的笑意，就像刚刚开过杀戒一样——亢奋，期待，又带着难以抑制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