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血宴

火焰，比感觉到的还要炽热，但却抵不过侧脸贴着的胸膛；光亮，比想象中的还要耀眼，但却比不过那双黑夜里的红眸。奈雅靠在苍晓的肩上，感觉着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气息，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颈。
    她半合着双眼，一动不动，看上去昏昏欲睡。就像做梦一样，她不禁这样想，竟有了不真实的错觉。他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他们有多久没有相依相偎了？他们又有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温存快乐了？
    分开的那段日子仿佛漫长到令人窒息，就连活着都变成一种煎熬。时时面对卡兰德和其他的那些纯血种们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她甚至觉得那些日子身体里的每一个骨节都因紧张而震颤不已。
    而现在苍晓就在身边——她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由此而来的理所当然的安心感在这一刻让她的伤痛、虚弱、以及四周肆虐而来的火焰变得无足轻重。紧了紧手臂，她将脸埋在了苍晓的项间，就没有再动了。
    “饿了吗？”些许过后，苍晓低声问道，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让奈雅喝点儿什么恢复体力的东西——哪怕是一小瓶类血凝集——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奈雅伤得非常重，这一点仅凭外观就可以判断。先不说她的胸口被抗吸血鬼武器贯穿而过，单看从她那些伤口里渗出来的黑色的血就知道她被银器伤了。
    然而愈合伤口需要大量的鲜血，抑制疼痛需要大量的鲜血，所以即使她不说，也不想这么做，由干渴带来的对血的渴望也会分分秒秒地折磨着她——可他在此时却不能为她做任何可以让她轻松的事。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先前的选择是否正确，也让他开始后悔对奈雅的放任和对自己的放纵。其实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因为他亲眼目睹过她流露出的对血族的憎恶，只不过他没有料到这一天竟来得这样早，而她对她自己竟没有半分怜爱。
    “很快就要出去了。再忍忍。”没有等到奈雅的回应，苍晓自顾着说道，随即冲破了面前的扇窗户跳了出去。待再落地时，火光和烟雾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和潮湿。
    空气从污浊一下变成沉闷，温度从炽热一下变成冰冷，就连地面也变得不再平整。这似乎是条非常阴湿的路，阴湿而空旷，苍晓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浅的踩踏声。但他看上去并不在乎——似乎认定了这里不会有其他的什么人——径直朝尽头奔了过去。
    在那里，他停了下来，将奈雅平放在了地上后问道，“能动吗？”
    他说着转过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又打量了番堵在面前的墙壁，继而蹲在离奈雅几步远的地方在地面上摸索了起来。
    “可以。要做什么？”奈雅支起身子说道，扶着墙壁走了过去。
    她从未听说古堡里有这样一个死胡同，也不知道苍晓带她来的用意到底为何。可她并不担心，因为这个男人——她所爱着的男人——比她认为的还要深谋远虑。
    “我们要离开这里。”随着一连串金属的摩擦声，苍晓从一滩积水里拉起了一扇小铁门，而那里正有水不断地涌出，“再有三分钟巡逻的人就会经过。那之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水井？”奈雅迟疑了下问道，蹲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仅能通过一人的甬道，“需要潜下去吗？”
    “是的，这里是禁地，只有从这里走才不会被被人发觉。要知道除橘第家以外的人都不被允许靠近这里——当然，他们走的路会更舒服些。”苍晓撩了下从地面上涌出的水，沉默了会儿道，“你可以跟住我吗？”
    “可以。”奈雅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在下着什么很大的决心，“我想我可以。”
    她说着在苍晓的示意下跳进了井似的甬道，用尽全力向前游着。冰冷，黑暗，以及磨人的疼痛在全身浸入水里的那一刻变得强烈起来，一方面加重了她身体上的负担，令一方面也让她的意识开始混乱。然而这似乎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不然她不会毫不犹豫的回应苍晓——可她无法顾及那么多了，能避开所有的耳目才是她此刻最在意的事。她不希望自己被苍晓所救的消息传到爱尔薇拉的耳朵里，至少在局势明朗前还不可以。
    好在狭窄的视野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们就游到了开阔处。有火光从水面上斜斜的映下，奈雅下意识向上浮去，却猛地被从后而来的苍晓拦腰抱住，向水底游了下去。
    “跟着我。”她听见苍晓这样说，四肢却像灌了铅似的愈发沉重。她忽然有种欲望——不是饥渴，不是冲动，而是想就这样沉沉睡去的欲望。过往温馨的记忆逐渐在空白的大脑里清晰了起来，让她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处……
    太阳，是的，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太阳，之后映入视野的是溪水，是鲜花，是一大片青色的草地。向下看去，艾拉正枕着她的大腿对她说着什么开心的事，而婆婆和萨迪尔思正在不远处悠闲地喝着茶水。有谁正提着一篮子食物快步走来，那诱人的香气正扑鼻而来……
    太不可思议了，她捂着胸口欣慰地想，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深深着迷。她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莫名的忐忑却让她害怕想起。那里太冷了，她打了个寒战没缘由地嘟囔了句，随即便感觉有双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了她。
    “好了，我们已经上岸了。”随着唇齿间传来的血腥味儿，似乎有个人正对她这么说，而那些阳光和温暖，熟悉的身影却渐渐模糊起来……待再睁开眼时，她看见的只有一座黑漆漆的喷泉，以及悬在夜空里的惨白惨白的月亮。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奈雅喘息着说道，下意识抹了抹嘴。寒冷的风让她清醒了些，稍纵即逝的错觉也让她清醒了些。
    这个是城堡的另一侧，她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是出入这里的必经之路。窃窃的私语声随风从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她看了眼另一侧被火光映红的天，慢慢低下了头。
    “你只是累了。接下来的路我带你走。”苍晓舔过了流着血的手腕道，脱下身上的衣服拧干后搭在了奈雅身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他带着她穿过花圃，越过围墙，隐入了临近的树林，却不想在刚刚放慢速度的时候被奈雅推开了。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她一直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沉浸在思考些什么——所以这一推着实让苍晓吓了一跳。若不是眼疾手快在奈雅坠地时撑住了她，苍晓几乎都要被她刚刚的鲁莽行为激怒了。
    “怎么了？”他缓了口气问道，耐着性子蹲在了奈雅面前。他本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可偏偏又不愿意强迫她，于是只得压抑着自己，弄清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不过看上去奈雅的情绪很不稳定，就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似的死死抿着唇。
    “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否则你无法在这种程度的饥渴中继续维持理智。”苍晓继续说道，试探性的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在引起她的注意，“来之前我让伊恩安排了马车，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到了那，你就不必忍耐了。跟我走好吗？”
    “不……我不能走……爱尔薇拉不会放过你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奈雅断断续续地道，十指狠狠插入了泥土里，“你不是一直想摆脱她吗？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这是个机会……你不能放过。”
    “那么你呢？你明白留下来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但我们何必冒险呢？你需要时间，而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我都可以等……”
    “但如果我宁愿为你冒这个风险呢？”
    “可我不想见到你受伤害。”奈雅倾身凑近苍晓，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我是爱你的。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你不能出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境。”
    “那么我就应该看着你遍体鳞伤而无动于衷吗？”苍晓顺了顺她额前的发，无声地笑着，“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比人类的时候还要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爱惜自己，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像自暴自弃。我不能让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走吧……我会活下去的，我答应你。”
    “但如果我不会回来呢？”苍晓忽然冷笑了声，用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脸，对上了她那双无精打采的眼。说这话时，他明显感觉到奈雅的身体震了下——这同样颤动了他的心，却也让他感到了欣喜。
    她是爱他的，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什么比确切地得知这点更能让他激动的了。曾经那些因误会、矛盾而生的怀疑和踟蹰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若不是为了稳住奈雅，苍晓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揽进怀里，吻住她的唇。
    见奈雅没有回应，苍晓凑近她的脸，重复道，“如果这一走，我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呢？你还愿意留在这里吗？”
    “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愿意为了你留在这里，这样还不够吗？”奈雅说着吻了吻他的唇——反复几次——那种清浅的触碰，神情异样，声音竟有些颤抖，“珍妮特说的都是真的？你已经不爱我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是为了报复吗？为了卡兰德告诉你的那些事？……那是骗人的……那不是真的……我和他……我真的杀死了他吗？”
    她挣扎这脱开苍晓的手向后挪去，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血从她的嘴里不停流出来，而她却仿佛着了魔似的浑然不觉。
    “那我应该去哪呢？”她喃喃自语，跌跌撞撞地朝不远处的一大片月光走去，好像完全忘记了苍晓的存在。“我可以去哪呢？……古兰镇吗？可这副样子不行……但需要找个有人烟的地方……”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瞬时移动到奈雅面前，苍晓挡住她的去路，用手臂撑住了她，“除了我这，你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你只能留在我的身边，不是吗？”
    “我……可以吗？”奈雅靠在苍晓的身上说道，将唇抵在了他的项间，“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可以尝一口吗？”
    她说着不等回答就探出尖齿咬了下去，顺势贴在了他的身上。血液入喉的快感几乎让她不能自持，她甚至在这一刻感到了幸福！只不过这种令人疯狂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在苍晓转头对奈雅耳语了些什么后，她便瘫倒在了他的怀里——看上去已沉沉睡去。
    所以当伊恩若有所思地靠在马车厢上打量四周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苍晓，同样地也发现了睡在他怀里的奈雅。
    “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待苍晓走近，伊恩拉开车门说道，随即自己也坐了上去。
    两节华丽的马车在这片荒野地里格外显眼，可比那更显眼的就应该是驾车的人了。金发红眸——特丽萨轻扬了下马鞭，却没有丝毫要抽下去的意思。
    月光晃晃，周围的草木时不时地发出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而车厢里却沉默了好一阵。
    “爱尔薇拉不是让我去见埃德温吗？”苍晓将一只手肘支在窗棂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准备立刻起程。”
    “您知道我不是指这个。还记得您和爱尔薇拉的协议吗？这是在玩火自焚。”伊恩直接说道，并不打算让步，“不仅如此，传言说她利用这场大火里杀死了卡兰德，所以这之后她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们没有必要因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她已经葬身火海了，又怎么会成为众矢之的？至于卡兰德，你真的认为他已经死了？”
    “我不这样认为，所以认定卡兰德不会放过她。有什么会比捕猎更让人兴奋的呢？更何况他对她一直别有居心。就算你现在带她走，以后她也未必逃的掉。”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会改变主意。你认为我会救一个死人吗？”食指划过下唇，苍晓幽幽地道，“再说，奈雅的消失会让爱尔薇拉重新将视线放在我的身上，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情。我不在的这几天，帮我盯住她，我很快就回来。”
    “我会的。”伊恩说罢走下了车，而马车也徐徐动了起来。
    夜很冷，冷风呼啸而过，周遭一片寂静阴森，只有车轮碾过的声响。这辆马车正笔直地驶向密林的最深处，然后准备穿越而过，抵达荒芜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