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

第30章


    他凝视着这枝黑色路格手枪,觉得它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比以前更大,某人竟笨到做
出这么大的枪!他从最上层抽屉中取出他的小手枪,珍珠枪柄闪着有智慧的光亮之美,
细短的枪身暗藏着英勇的力量,显得好奇、欣然而有力。然而,他绝不能忘记他将把这
枝路格手枪留在那卧房内,因为它是布鲁诺的手枪。但现在似乎不值得只为那件事就带
着这枝沉甸甸的手枪。现在他真的对布鲁诺不感到憎恨了,真是怪异。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他脑中一片混乱。当然要带路格手枪去,计划书里就是用路格
手枪的呀!他把路格手枪放入外套口袋中,一手伸向大书桌摸寻着手套。手套是紫色的,
而他的手枪的法兰绒枪套是淡紫色。突然,他觉得似乎该带小手枪去才适合,因手套和
枪套颜色相近,所以他把路格手枪放回底层抽屉中,又把小手枪丢进口袋。他并未检查
是否还有该做的事,因为多次复习过布鲁诺的计划书,他感觉得到一切都已就绪。最后,
他倒了杯水进壁上托架中的常春藤里。喝杯咖啡可能会使他更加机警,他心想。他到了
大内克车站时会喝上一杯的。
    在火车上,有那么一刻,他的神经似乎不停地震颤、震颤到极点,他心想一定会出
事,正巧一名男子不小心撞了他肩膀,他脑中刹时涌现一连串字眼,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口袋里的东西真的不是手枪。我从不认为它是手枪,我并不是因为它是枪而买下它
的。”然后他立刻感觉轻松些了,因为他知道他将用它来杀人。他跟布鲁诺很像。他不
是一再地感觉到这一点,又像懦夫般绝不承认此事吗?他不是知道布鲁诺跟他自己很像
吗?否则他为什么喜欢过布鲁诺呢?他爱布鲁诺。布鲁诺为他铺好每一英寸的路,一切
也将顺利进行,因为布鲁诺总是诸事顺利,世界是为了布鲁诺这类的人而牵动的。
    他步下火车时,四周薄雾弥漫,细雨濛濛。盖伊朝布鲁诺所描述的成排公车笔直走
去。从敞开的车窗透进来的空气比纽约的空气还沁冷,还带着原野乡村的清新味。公车
驶出灯火通明的社区中心,进入两旁房屋林立而光线较暗的道路上。他记起他没有在火
车站停下来喝杯咖啡,遗漏这项行动使他陷入恼怒的状态,只差没让他下车,回头去喝
那杯咖啡。一杯咖啡可能会让一切都改观。没错,他的人生!但在格兰街站时,他机械
性地站起身,按着既定轨道前进的感觉又回来抚慰了他。
    他脚踏在泥地上,发出了湿答答的声音。在他的前方,一名年轻女子跑上几级阶梯,
再沿着前面的步道跑去,在她身后的关门声听起来既平和又有亲切感。有块空地上,一
棵树孑然而立,左边的远方是暗处和树林。布鲁诺在所有的地图上都标明方位的街灯,
有着一圈油滑的金蓝色光晕。一辆汽车缓缓开过来,前车灯随着路面的窟窿而像狂野的
眼神般骨碌碌地转动,然后开过他身旁。
    他一眼撞见,仿佛一道布幕在他熟悉的舞台场景上拉起似的:前景中七英尺高的纵
长白色灰泥墙上面,到处有悬垂于墙上的樱桃树所造成的暗影,而在远远的那一头是三
角形状的白色屋顶。那是狗屋。他走到对街去。从马路的一头传来踩在细沙上的缓慢脚
步声。他靠在墙北侧较暗处等着,直到那个人影走入视线。原来是个警察,两手连同警
棍交握于身后的闲逛着。盖伊丝毫不觉得惊慌,那人若不是警察,他可就会慌了,他心
想。待那警察走过,盖伊顺墙走了十五步,纵身一跃,抓住越出墙头的飞檐,攀骑在墙
上。往下看,只见布鲁诺说过已把它丢在墙边的牛奶木条板箱的苍白外形,几乎就在他
的正下方。他看得见一楼五扇大窗子中的两扇,也看得见朝他这个方向凸出的长方形游
泳池的一角。完全不见灯光。他跳了下去。
    现在他看得到后院的白边六级阶梯起始处,也看得见环绕整栋屋子那不开花的山茱
萸树的朦胧树影。正如他看了布鲁诺的画而心生怀疑般,这屋子太小了,与其十组成对
的山形墙大不相衬,它显然纯粹是应客户要求而建造的。他沿着墙内侧行走,直到喀啦
作响的枯枝吓住了他。斜穿过草坪,布鲁诺说过,而枯枝便是其原因所在。
    他朝屋子前进时,一根大树枝拨下了他的帽子,他把帽子塞进怀里,又一手插回放
钥匙所在的口袋中。他什么时候把手套戴上的?他吸了口气,以介于奔跑和行走之间的
步态,如猫咪般轻巧迅速地横越草坪。我以前这么做过很多次了,他心想,这只是其中
的一次罢了。他在草地边上迟疑了一下,凝视着石子路蜿蜒所至的熟悉车库,然后踏上
后面的六级阶梯。后门开启了,沉重的门平顺地滑开,他便捉住另一侧的门把,但第二
道门上的弹簧锁有些顽强,一股类似尴尬的感觉流窜他全身,随即他用力一推门。他听
见左边的厨房餐桌上有滴答作响的钟声。他知道那是张桌子,但眼前所能看见的只是黑
暗,和较不那么暗的物体外形,有白色大炉子,仆人用的餐桌和椅子,以及橱柜。他斜
走向后楼梯,数着脚步。本该叫你使用主楼梯的,但那整座楼梯都会嘎嘎出声。他缓慢
而呆板地走着,张大两眼绕过他并未真正看见的果菜箱。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精神失常
的梦游者,而且这个念头让他慌了起来。
    先爬上十二级阶梯,跳过七级,然后走上转角后的两小段阶梯……跳过四级,跳过
三级,到阶梯最顶端时,大跨出一步。你记得住的,这是有节奏韵律的。他跳过第一道
小段阶梯的第四级,在下一段阶梯之前,就在转角处有个圆形窗子。盖伊记得某篇论文
上曾说:“从屋子的格局可看出将入住之人的活动形态……小孩子们在还要爬上十五级
阶梯才能到达游戏室之时,会到窗边停一下看看窗外的景色吗?”他的左侧前方十英尺
远处是管家的房门。它是你最可能撞见任何人之处。他经过那房门的暗柱时,布鲁诺音
量渐强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着。
    地板发出细微的哀鸣,盖伊很快地收脚,等了一下,又在原本下脚处四周踩踩看。
他一手很谨慎地握住走廊房门的门把,一扭而开时,在主楼梯平台上传出的时钟滴答声
更大了,他这才明白他一直听着这声音有好几秒了。耳边传来了叹息声。
    主楼梯上有叹息声!
    报时的钟声响起。门把喀啦作响,他死命扭住,奋力到大概都快扭断它了,他心想
着。三,四。在管家听到声响前关上门吧!这就是布鲁诺为什么说要在十一点到午夜之
间行动的原因吗?该死!现在他手上没有路格手枪,这下可好了!盖伊关上门,发出了
碰碰声。当他感到热气从外套衣领中直冲到脸上;而且汗水直流时,报时声仍在响着,
然后是最后一声。
    接着他坚耳聆听,又是那难听的滴答声,此外没有别的声音了,于是他打开门,走
进走廊。我父亲的房门就在右手边。这些路径又重回他脚下。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上,这
铺了灰色地毯的走廊上,当他凝视着布鲁诺的父亲的房门时,他便有种来过此地的感觉。
乳黄色的四壁加装了嵌板,楼梯顶端有大理石桌。走廊上有股味道,连这味道也很熟悉。
他突然感到太阳穴上一股猛烈的酥痒感。他较然确定那老人就站在房门的另一侧,和他
一样正摒住呼吸等着他。盖伊摒气的时间很长,如果那老人也跟他一样那么久不呼吸,
早就没气了。胡说!开门吧!
    他左手握门把,右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里的手枪。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超越危险、刀
枪不入的机器。他以前曾来过此地很多很多次,也杀过他很多次,这只是其中的一次。
他凝视门上一英寸宽的缝,等着一股眩晕感过去。他感觉另一头扩展开来的是个无限的
空间。要是他进房时看不到他要怎么办呢?要是那老人先看到了他要怎么办呢?前廊的
夜用灯会使房间内有一些些光线,但床远在对角的那一边。他把房门再推开些,仔细聆
听房间内动静,同时,又过于急促地踏进房间。但房间内寂静无声,阴暗的角落出现大
床的朦胧影像,床头有道颜色较淡的长条物。他关上门,风可能会“刷”地一声把门带
上,然后面对着角落。
    他枪已握在手上,瞄准着无论他怎么看都像是空无一人的床上。
    他转头瞥向右后方的窗子,窗子大约只打开了一英尺宽,布鲁诺说过它会一直大开
着。是因为毛毛雨。他蹙眉看着床,然后全身起了可怕的战栗,因为他发现一个人头躺
在贴近墙边之处,仿佛以一种快活的傲慢眼光看他似的倾斜于一侧。那张脸比和枕头混
成一体的头发还阴暗。枪口和他一样直视着它。
    杀人该射胸膛。枪口听命地瞄向胸膛。盖伊滑步移向床前,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窗
子。完全没有呼吸之声,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活生生的人。他也告诉自己该这么想,应该
认为那个人体只是个标靶,还有,因为他不认识那标靶,所以这就像是在战场上杀人一
样。现在吗?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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