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遗骨

第33章


浅见毫不理会地继续道:“除了加贺先生之外,还有许多先生早已去
世。据说还是他们这些曾经参与731部队的专家学者们别热衷于内脏移植问题的研究,据
说是凭借当年731部队练就的技术和获取的数据为他们今天的研究奠定了基矗”“岂有此
理!”
    “而且据认为,事实上在现职的各位先生中,加贺先生以及越是受到过那些专家学者
薰陶的先生们越是热衷于内脏移植,越是赞成脑死亡就是人的死亡这一认定标准。”
    “谁……你说,究竟是谁这样恶意中伤?搞不好会发展为诽谤名誉的噢!晤?是谁?
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是龙满,龙满智仁。”
    “什么……”
    “我听龙满亲口说的,在去淡路岛常隆寺途中的渡船上。”
    “不要信口开河!你上次来可是没说这样的话。首先,龙满不会对你这样的人说这样
的话。”
    “你说得对,”浅见爽快地点头道,“所谓听龙满亲口所言是我瞎说的.我听到的是
龙满寄存在常隆寺里的遗骨的声音。”
    “什么……”
    江藤脸色铁青,一直盯着浅见的目光顿时低垂下去。
    “喂,你把录音机关掉!”
    他慌乱地说。浅见听话地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你是什么人?这哪里是什么采访!你的用意何在?对了,是你,冈沟说上次在Q饭
店的庆祝会上,有人向加贺先生提出了奇怪的问题,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向加贺先生提出足尾铜矿时期这个问题的人的确是我。可是这个问题奇怪吗?”
    “这……我不知道什么足尾铜矿时期。但是无论如何这不是庆祝会上该提的问题吧?”
    “不仅是庆祝会现场,因为无论在何处提出这个问题,加贺都有不回答的理由。”
    “什么……理由?”
    “也许是加贺历史上的污点,不,也可以说是日本医学史上的污点。遍查加贺的履历,
涉及足尾铜矿前后三年的记录全都是空白。江藤先生您自己不是也不知道加贺在足尾铜矿
时期这段历史吗?不仅如此,包括那三年在内的前后几年里,加贺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切
全都被遮掩在黑暗中。”
    “加贺曾参与731部队的研究,在东京新宿区过去的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和足尾
铜矿诊所两头任职。当时,被逼在足尾铜矿当劳工的一百几十号中国人相继死亡,据推测,
1989年从户山发掘出的大约七十具尸体其实就是这些人的遗骸,这比当时在中国大陆被用
来做活体试验的所谓圆木被大量致死事件稍晚一些。据认为,这表明在日本国内也曾做过
活体试验,而当时担任试验核心任务的就是加贺裕史郎。”
    “够了!”
    江藤教授突然喊道,仿佛要把什么积郁已久的东西发泄出来似的,声音有些令人发憷。
    “你以为我对加贺先生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吗?当然在足尾铜矿发生了什么事这类细
节我不清楚,但是诸如在战争期间参与731部队研究的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的确如你所说,在日本医学界被称为大先生的许多人都曾经协助731部队或者从那
里收集过许多有用的数据。但是那是战争这一特殊的环境使然,如果孤立地提出这个问题,
把先生们都称作罪犯;这是极为错误的。
    “何况,如果站在发展医学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可以说他们为人类的未来做出了巨
大的贡献。战后,美国占领军不是以提供731部队的情报为交换对所有相关人员一律赦免
吗?这就是证明。有一部分人比如像你,一想到加贺先生以及许多医学家们成为战后日本
医学的先驱,或者当初731部队的干部创办了GREEN制药等,就会念念不忘过去的亡灵或者
心有余悸,这才有些不正常噢!
    “首先,我要站在像我这样在战后出生、与过去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干的人的立场上说
几句话。何况你还要比我年轻得多哩!为什么非得回忆过去呢?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我们
应该斩断过去。如果不始终面对未来是不会有进步的。”
    “能斩断吗?”
    浅见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晤?……”
    “发生的事和死去的人也许可以斩断,但是精神是斩不断的啊!你从加贺那里继承过
来的精神和道德观现在不是还延绵不绝吗?那些把731部队的暴虐行径美化为医学进步的
奠基石的人,居然可以煞有介事地奢谈什么医疗道德,这让龙满父子深感疑惑和恐惧。
    “我不懂脑死亡就是人死亡的看法是否正确,但是我清楚地懂得,如果没有内脏移植
的需要,就不会产生什么脑死亡问题。医生们从发现或发明了内脏移植方法的那一刻起,
就开始想要活的内脏器官,于是就定义了‘脑死亡’这一概念,完全像上帝一样您意界定
了人的死亡范畴。
    “也许这种想法是对的,因为还有人等着移植内脏,能为救人一命发挥作用大概也是
事实。然而我不认为如此就可以对人的死亡这一最严肃的问题轻易下结论。有堆积如山的
问题必须进行彻底的讨论,譬如,是否涉嫌侵犯内脏提供者的人权?是否等于放弃救治?
防止犯罪发生的方法是否万全?等等等等。因为许多国民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几乎一无所知。
    “但是,在争论并积极推进脑死亡或内脏移植的人中,就有加贺之类具有危险思想的
人。把生命交到这样的人手上能放心吗?至少在把这种人清除出医学界之前不应该去站污
这个圣地。这是龙满父子曾经想告诉世人的。不,不光是龙满,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大多数日本国民一定都会持相同的怀疑态度。
    “1994年提交的内脏移植法案,因为龙满浩三的问题牵制了加贺而未获通过。但是浩
三刚刚去世,他们便又重新行动起来,准备再次建立该法案。对此深感不安的智仁继承父
亲的遗志希望阻止法案的通过,于是抛出最后一张王牌即往昔的罪证,劝告加贺撤销对该
法案的支持,尽早引退。结果,悲剧发生了……”“别说了!”
    江藤教授冷冷地说。这个才四十多岁的男人望着新闻记者,露出了俨然已过花甲之年
般的狡接的微笑。
    “我可没这么多的时间听你拙劣的作文。你的这番话的确好像是经过反复推敲的。不
过,用脑子胡乱臆想之类的谁都会,但是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你是要把这些事刊登在你的
杂志上吗?无凭无据地瞎写一气,只会立刻以诽谤名誉罪被起诉。
    “告诉你,内脏器官移植法进展非常顺利,根据目前的状况,明年夏天之前有望获得
通过。时代潮流不可阻挡,你所说的有需要就有供给的理论非常正确,因为有患者需要移
植内脏器官,所以就需要内脏器官的提供者,这是事实,同时,脑死亡有望在法律上得到
认可这也是事实。我们不能无视有些患者为了做内脏移植手术而远赴新西兰或澳大利亚的
现实,社会上始终存在需要与供给,而社会不就是因此才得以发展和进步的吗?
    “并非上帝的普通人擅自进人人的死亡领域,这也许的确有些狂妄,但是,那又怎么
样呢?脑死亡者迟早都是一死,那么让他们献出宝贵的活着的内脏器官有什么错?”
    “你是说迟早都是死?”
    浅见凝视着江藤鲨鱼般的眼睛,突然悲哀起来:“如果说迟早都是死,那每个人都一
样,我和你总有一天也都会死的,接受内脏移植的患者也会死的。那么那些被称为“圆木”
的牺牲了的中国人也都是被当做迟早会死的物体献给了医学的进步吗?就算因事故或脑出
血而处于所谓脑死亡状态,那么视他们为迟早会死的物体而弃之不管是否就是正确的道德
呢?我无法判断。但是,比起这个问题来,我更关心有没有挽救脑死亡的办法,哪怕是无
望的努力,我坚持认为救治到最后才符合真正意义上的医学道德。”
    “行了,别说了!”
    江藤再次说。他背过身去,从座椅上站起来。
    “我的意思是说跟你进行没有结果的争论也无济于事。你走吧!你最好放明白点,你
无礼的言行将受到应有的处置!”
    “要杀害我吗?像龙满和田口一样?”
    “什么?……”
    转回身来的江藤与浅见双双坐在座椅上互相对视着。
    浅见照例最后一个吃早餐。他坐在餐桌边,给面包片涂抹着黄油。须美子一边往茶杯
里掺红茶一边担心地说:“先生说让你一会儿去一下书房。”
    “晤,哥哥他……哦,原来今天是礼拜六啊!”
    浅见故作轻松的样子,他知道一大早把自己叫到书房里去事情也许非同小可。
    “少爷,您不是又做什么事了吧?”
    “唉唉,什么叫又啊!还是顾着点你的荷包蛋吧,别煎糊了!”
    就算须美子不说,浅见心里也有数。他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哥哥看上去果然情绪欠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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