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门前

13 名声


段磬本来不想问的,看着邢苑的神情就更不想问了。
    这女人,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
    实在应该敬而远之。
    有时候,却又觉得她可怜,招人疼。
    他无声地叹口气。
    “我身上还有些钱,出去找家客栈住几天,再打听打听虎子的消息。”
    人都走到门口了。
    段磬觉得好像是自己硬生生将她给推入火坑一样,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别说打听失踪人口,长成这样,不被人拐卖,已经是谢天谢地。
    “喂。”
    邢苑转过头,见到一串铜钥匙扔过来,正好接住。
    “你就住这里,等青衣候回天都再回去。”
    邢苑低头看看钥匙,再看看他:“那你?”
    “我住衙门里去。”
    “不是两间屋吗?”这一次声音小小的。
    段磬笑了笑:“将就一晚容易,你住着就成,我以前也住衙门,习惯的,没事我回来会看看,钥匙别丢了。”
    邢苑有些发呆,段磬已经走了。
    他的意思是,要是同住,对她名声不好?
    就她这臭名声,居然还有男人会维护一下,真是,真是,邢苑觉着手里头的钥匙,仿佛要烧起来似的,滚烫滚烫,一把甩在桌上,真是见鬼了。
    段磬走得急,没注意她最后的神情,只是心口压住的地方,松开来,他知道自己做得没错,孤男寡女,同一屋檐下,就算他没这个心,她也没这个意,街坊间传开了总是不妥。
    这般想着,他眼底的笑意更盛。
    楚知州正在州衙里头等他,一见他的神色,还以为是遇到了喜事:“都头可是与侯爷把酒叙旧,说起同门之谊,侯爷难得来扬州一次,都头可要替本官好好款待才是。”
    沈拓在旁边听得猛咳嗽几声,见楚知州转过脸来,笑嘻嘻地摸了摸耳朵。
    楚知州倒是很懂得旁人心思,拍了拍段磬的肩膀:“侯爷的吃穿用度自然同我们不能相提并论,回头先从师爷那里支一百贯,记得在侯爷面前,替本官多多美言。”
    段磬居然点了点头,同意了。
    沈拓等楚知州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才问道:“这回还真大方。”
    “不下点本钱,如何保得住官位?”
    “他拿着那寡妇的五百贯还了没有?”
    段磬才想起这一茬事,敢情楚知州是借花献佛,用别人的钱替自己打点。
    “以前还真觉得他为官不错,怎么最近就有点那个?”沈拓在后面追着问。
    段磬才不耽搁,直接找到师爷,将一百贯取来,收进搭袋中。
    “段都头,你不会真去找青衣候叙旧吧?”沈拓有些吃惊。
    “不然,这一百贯如何花销?”段磬笑眯眯的说道,“回头也请你喝一顿好酒,这几天,我住你那里,你腾点地方出来。”
    “你有像模像样的屋子不待,过来要同我挤?”“家里头,不方便。”段磬揉了揉鼻子,拔腿往外走。
    沈拓都没有反应过来,不方便?自己家里头还有什么不方便的,难不成有人鸠占鹊巢,霸占了段都头的家,是谁,是谁有这个胆子!
    邢苑草草吃过饭,段磬却回来了。
    她听到他拍门的声音,心,居然噗通噗通跳。
    段磬应该喝过点酒,不是太多,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态。
    “你,你怎么回来了?”
    邢苑问了一句,又想要抽自己,这是他的家,他想什么时候回来不可以!
    “家里没什么菜,给你带点。”
    两个荷叶包,微微油花,隔着都闻到香气。
    段磬另外将一大包东西递给了她:“等我走了再看。”
    邢苑哦一声,接过来,抱在胸前。
    两个人都觉得别扭,一冷场,脸对脸,眼对眼的,就更手足无措。
    “那我先回衙门,你记得锁门。”
    邢苑见他跑得快,也不好开口留他,追着到门边,他走路的步子很健硕,腰背挺直,始终没有回头。
    打开包袱一看,都是些换洗的衣物,簇新的料子,大概是在成衣铺买来的,里面还有一个小包,邢苑再打开,心里头一软,居然连水粉胭脂都给捎带回来。
    难怪着,他说要等他走了再看,一个大男人,单身惯了,却跑去买这些,怕是不容易。
    邢苑看着桌上的东西,忍不住就笑了,还真以为她要长住,回头要问问,是不是要给他房钱才是。
    笑着笑着,鼻端一酸,她又想哭。
    她将荷叶包打开,里头是一只烧鸡,还有些白切肉,她扯下鸡腿放在嘴里,越嚼越香。
    这到底是怎么来的,遇上坏人的时候,都咬着牙关不松口,遇上这知心知性的好人,反而想哭了。
    真是年纪大了,越发地没出息。
    她将剩下的熟菜盛在碗中,放进纱橱中,又听从他的吩咐将门栓锁好,钥匙就放在枕头底下,睡起来才踏实安心。
    这晚,邢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跪在坟地里。
    天色一片漆黑,身周有影影绰绰的磷火飞舞。
    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裙,双手扒在泥地里,死也不肯抬起头来,生怕只要抬头,就会见到令人心惊胆破的东西。
    她已经害怕得簌簌发抖,却有人从身后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阴测测地说道:“这是你的命,没人会来救你的,等天亮了,才能放你回去。”
    她害怕得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头皮生疼生疼,却没有办法瞧见身后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你老老实实的才好,否则就打断你的腿。”
    手一松,她的力气也松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那只不□□分的手,顺着她的头发,摸到她的后脖颈,随即又往下探去。
    邢苑簌簌发抖,仿佛是有条冰凉的毒蛇,钻进了她的衣服,潮湿的,阴气的,还有令人作呕的。
    那只手快要摸到她的胸口时,她整个人一颤,再顾不得其他,拼命挣扎着回过头去,一双手连带着泥,狠狠地抓向对方的脸。
    几乎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对方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邢苑见到了他的脸。
    这个禽兽,已经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和头衔。
    姚仵作,仵作,依旧同死人打交道。
    闵岳对段磬这位师弟主动来找自己,有些诧异。
    段磬不爱喊他师兄,他却是一口一个师弟,在楚知州面前,格外觉得有趣。
    “无事不登三宝殿。”闵岳示意他坐下,让下人给他斟茶。
    段磬飞快扫了他一眼,闵岳的眉尖紧锁,明显有不悦之处,怕是还不止邢苑走丢这一茬。
    “愿听其详。”闵岳嘴角翘翘,根本没有笑意。
    “楚知州让我同侯爷多走动走动,我在师爷那里支了一百贯现钱,不得不过来坐坐。”
    闵岳一怔,立时就信了他的话:“难怪师父喜欢你,你是个实心眼的人,一百贯抵什么用,你的上官想用这点钱就打发了我?”
    “一百贯请侯爷喝杯茶总是够的。”
    闵岳见段磬已经起身,咦了一下,见他自顾着就走了,更加奇怪,一时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出别院,立即身后又跟上了四个黑衣大汉。
    段磬眼睛尖,其中两个是昨晚见过的,那两个被邢苑耍得团团转的不在其中,怕是已经受了责罚。
    “你有新鲜的好去处?”
    “我在扬州城这些年,比侯爷这初来乍到的要熟悉些。”
    闵岳的眉头才算是松开些:“才夸你老实。”
    段磬回过头来看他:“不过是喝茶的地方,就不老实了?”
    “真喝茶?”
    “真喝茶,一百贯正好够我们俩个人喝一壶茶。”
    “有点意思。”闵岳毫不犹疑,跟着他走过三四条大街,一个转弯,巷子越来越深,日光都被掩在了身后。
    酒香不怕巷子深。
    段磬很笃定地在一扇朱红小门前停下来,敲了几下门。
    “两情若是久长时。”门内问了一句。
    闵岳的嘴动了动。
    段磬已经不假思索地应道:“一枝红杏出墙来。”
    门开了,闵岳呆住了。
    “侯爷,请。”段磬忍住笑,礼让了一下。
    小门中别有洞天,小桥流水,竹叶轻摇,梳着双鬟的清秀女子将两人领入位中。
    闵岳抬眼一瞧,又是纱幔,又是云烟缭绕的,坐着的人,都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孔,云里雾里,甚是神秘。
    香茗沏上,他端起来一嗅,却是上好的太平猴魁,才喝一口,丝竹声弦响起,如那叮当泉水敲石磬,轻柔细风拂竹林。
    随即,有个清越的女声唱起,已经没有人在乎她唱的是谁的词,只听得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如旋雪回风,歌喉婉转,缠绵,令人心醉神往。
    不过听了三支曲子,段磬起身要走,闵岳多少有些不舍,却知人生地不熟,手下又不能跟随进来,这个时候,亭廊中,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也不想煞了风景,只得跟在其后。
    等出了朱红小门,他才又问道:“如何就出来了?”
    段磬笑眯眯的答道:“侯爷,一百贯没有了,不出来,还等着被打出来吗?”
    闵岳沉默片刻才道:“都说扬州城是个销金窟,果不其然,这等好去处,才是人间难得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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