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暗香魂

第24章


男人的爱慕,女子的嫉妒,眼光与眼光织了罗网。我却是不管它,因是惯了,日月丽天,江河丽地,妓女杜十娘三月三日出来为的就是——勾引男人,以后多赚银两,丽男人的眼光。 
    那是我的营生。 
    正与众姐妹款款走过一片杨柳,腰肢儿摆得比那柳枝还适春风节拍,引得踏青的人不再踏青,而是伸颈驻足的观看。 
    这时一队人却从人堆里扎了进来。当头的是一衣衫褴褛小叫花,十五六岁,瘦成风烛样,大花脸,蓬头发,屐着没跟儿的破鞋,乌头苍蝇般直扎进这鲜花堆儿来,众姐妹吓得躲的躲闪的闪,直怕他弄脏了她们的衣裳,玷污了花瓣怎么办。那小叫化后面跟来一帮人,有的拿棍,有的带棒,显是把他追赶。 
第三部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老鸨妈妈一看这小叫化坏了她的场子,领着龟爷大喊,哪来的小杂种,敢跑这儿捣乱,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小杂种讨打!! 
    那小叫化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又无匿处,直向我跑了来。我没有躲他,他来也不过弄脏一件衣裳。衣裳身外物,杜十娘并不太介意它。倒是他那双眼惊慌如小鼠,多么像杜十娘小时候饥肠辘辘跪在街上行乞时的一对眼光。 
    现在,那饥饿的鼠从杜十娘的脸上跑至他的脸上。 
    我太熟悉那眼光,那是我曾经的眼光啊,我的肉体曾经豢养过它。没饿过、没屈辱过的人是不知那种绝地的恐慌。 
    他跑了来,我拉住了他,说,我护着你,不要怕。 
    他信任了我,躲我身后,追来的人因看我看呆了顾不着打他,老鸨妈妈却厌我把那脏小子藏在了身后,轻声责我,十娘,懂点规矩,今天踏青的人上至达管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你不要为一无亲无故小叫化掉了你的价儿! 
    呵,妓女有名妓,可标价。可叫化为什么就让妓女掉价? 
    我不理她。却含笑看那帮打手,各位给杜十娘个面子可好,饶了这叫化怎么样? 
    那帮打手面面相看,显是做不了主张。其中之一看着我结结巴巴说,姑娘......开......开口,本该答应的啊。只是......只是这叫化可恶,什么不能偷的吃,偏偷的吃了我家少爷千辛万苦弄来的两只金色蟾蜍......这个......这个非要还不可的啊! 
    金色蟾蜍?什么东西?杜十娘自是没见过它。但我饿过,晓得人饿极了,逮着什么就要食的,官它什么蟾蜍不蟾蜍的。 
    另一人帮腔,是啊,是啊,我家少爷要剥了他的肚皮挖出那金色蟾蜍的哈! 
    什么?为两只蟾蜍就剥人肚皮,也真够没有天良! 
    老鸨妈妈一听此言,不想惹祸上身,边给我挤眼暗示,边让龟爷扯那叫花离开我身旁。那叫花知我是惟一的救星,不抓紧,今生命便休矣。于是只听“嗤”的一声,杜十娘那花般的衣衫被撕开,大难看,这不是一个名妓在男人眼里该留的形象。 
    我却不理它,也不理老鸨妈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揪这小叫化,先得找到他少爷,让他放他生路一条,方是正经方法。 
    于是又娇笑问他,可以请教贵府少爷是那一位吗? 
    我家少爷是......是不见人的。他回答。 
    真的吗?我娇笑声声,周遭的男人为之颠倒。真的不见人吗?十娘陪他吃酒,弹琵琶唱曲去给他,他也不见吗? 
    这个注儿下得大,平日杜十娘接客,把金钱论斤论两。为这小叫化,可是要免了费啦。 
    见!我见!杜十娘如此盛意,我怎么能不见呢?!说着声音豪爽。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中等个儿,脸上掩纱。 
    咦,真是怪了,阳春三月,他拿自己的脸捉什么迷藏? 
    下去吧,不要再找这小叫化的麻烦。他谴散他的家奴,倒是个知道交易的主,不言自明,买卖已成。 
第三部分
会不会暗中使阴谋伎俩
    老鸨妈妈嫌他脏,一看这家少爷答应放他,便想撵他,骂道,小杂种,还不快谢?亏我家十娘心软,救了你小命一条,快快谢了去吧! 
    那小叫化放开我的衣裳,犹疑不决地准备跪下。 
    我知他怕,那些家奴虽是诺诺地退了,却都拿眼瞪他。那眼光皆剥皮剜肉,磨刀霍霍,似向猪羊。 
    而这少爷脸遮面纱,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模样。眉眼模糊,杜十娘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真假,谁知他会不会暗中使阴谋伎俩?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家。 
    杜十娘忙推那小叫化一把,令他跪在老鸨妈妈面前。说道,小叫化,不要谢我,还不快快谢过杜妈妈?我家妈妈是刀子嘴菩萨心肠,她骂你是看你伶俐,想使唤你当个院里的小差,赏你一口饭吃呢,真是个傻瓜! 
    那叫化也真伶俐,忙转了风向,磕头如捣蒜,对着杜妈妈。 
    老鸨妈妈知我用言语给她设了个套儿,搭了个蓬帐,钻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便瞪我一眼,让那小叫化起来,说,老娘我平生没做什么善事,今儿算开个戒吧。 
    说完恶狠狠地走至我身旁,低声骂,你这小娼妇,逼老娘行善,这笔开销从你的银钱里扣吧。 
    我忙低语点头应她,妈妈放心,这个自然是女儿担当。 
    于是那日踏青的杜十娘,身后随了奇异的双煞。一个是锦衣华服,脸遮面纱的少爷,一个是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叫化。 
    就这样尾随了一日,杜十娘夜里便接了那少爷的客。他端坐席里,不进闺房。从头到尾,脸上遮着面纱。只是听曲儿,握盅儿,不时伸出一双手摸索杜十娘的纤手,且边摸边叹他长这么大没见过比十娘好的女子,比十娘好的素手,说十娘的手是一双倾国倾城的酥手啊! 
    我懒得理他的夸赞,说赞美话的男人杜十娘遇到无数。只是奇他大男人为何遮着面纱,于是倒了一杯酒,要亲自敬他。他先不肯,十娘娇憨地责他,少爷不是说十娘的手好么?当下真的红酥手、黄藤酒,少爷怎么反倒不知情识趣啦? 
    他逼迫不得,旋了面纱一角,让十娘喂他。酒至唇边,我的纤手一颤,酒水如花,突地开他一面纱。 
    我边惊呼边扯他面纱,对不起少爷,十娘拿去给你洗洗吧...... 
    话未说完,我自己先惊呆在那儿。 
    那还是人脸吗?杜十娘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种形象。只见三道猩红的刀伤斜地的划过鼻梁,铁划银勾,端地是一张恐怕之极的书法! 
    他自己先是一呆,然后脸赤红了起来,显是嫌我看到他丑陋模样。忙以袖遮面,惶惶然直往门外奔去,却到了门褴,自跌了一跤,丧家之犬一样。 
    我惊魂未定,看他爬起,摇摇晃晃地逃走,似身后有鬼抓。 
    接过那么多客,未见过这样逃走的,只因我看到了他的真模样。 
    是我该怕他,他怎么反而怕了我?好生奇怪的男人啊! 
    唤来那小叫化,他已洗净换了衣裳。我问他可是想真的呆在妓院混口饭儿吃,讨生活混时光。他却摇了头,说不想呆在这地方。于是十娘我找来几锭银子给他,令他收了,回家好好买几亩田过日子去吧。他“咚”的跪下,热泪盈框,姐姐是我来这世上遇到最好的人,没什么送给姐姐,把这一对金色蟾蜍留给姐姐吧。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来,放在地上,黄灿灿的一片,上面疙疙瘩瘩,丘丘林林。仔细打量却是一对儿蟾蜍抱着,死般寂静,紧紧相拥,不离不弃,丑至吓人。 
    我不由后退一步,颤着声问,你,你,你不是吃了它吗? 
    那小叫化摇头,实话告诉姐姐,我没有吃它。这东西太贵重,本是想偷来换些银钱,度些日子。今天遇上姐姐这样的好人,送给姐姐得了。 
    不,不,你还是带走它好了。 
第三部分
另一个的死来换那生的
    姐姐不要害怕,那小叫化伸手摸了摸那蟾蜍,俨然摸宝一样。姐姐不知,这金蟾蜍来自印度,据说神奇非常,伤者吃了它可立即让伤口痊愈如旧不留痕疤,女子吃了它可养颜美容,永远二八。 
    哦,真的这般神奇吗?杜十娘不信这话。想那如此丑陋之物,怎么可以令人芳华永驻,仙龄恒昌? 
    姐姐莫不信,他说着停顿一下,那日小叫化我街上行乞,看见这一班人本想讨点剩饭吃吃,他们却嘲弄于我。于是报复心起,一路尾随着他们想偷点银两。谁知这一尾随,却听了不少闲话。那少爷原是徽洲商家之弟,他面遮轻纱,原是因风月场里争粉头,起争执,与人口角殴打。结果他狠,反遇到比他更狠的主儿,人家捏他脖子,划他口子,破了他的面相。他心有不甘,从印度千里迢迢弄来这蟾蜍,拿好参好药养,等养的药性儿散至蟾蜍皮肉深处,方好用了它。这班人这次来到京城,还带着这宝,本为的是在赶在三月三日前吃了它......说到这儿,那小叫化却抬眼看我,欲言又止,直怕说错了话。 
    哦,为何停下?他倒打听得仔细端详。 
    我含笑问他,为何要在三月三前食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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