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探案之落花流水

九月末的临安，秋凉早至。下过几场小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小文已是穿上了夹衣，一个人坐在几案边，一笔一划的用欧体字抄着一本欧阳修的《诗本义》。
    小屋唯一的窗开着，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小文不时抬头看着天空发一会呆。
    几天前，做了近一年独相的吕颐浩离丞相位，朝野上下没有任何反响，就好象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再早些天，临安名医柴苏柴先生，带领部分弟子迁往永嘉山中，说是为了炼药修身，倒是惊动了城中百姓争相送行。
    人世变幻，身边无数的人来来去去，小文早已习惯。只不过总有那么一点点惆怅在心中涌动。
    发了一会儿呆，小文醒过神来，还有不少活儿呢，她在墨池中舔舔笔，准备继续抄书。
    突然，眼前一大片阴影罩了下来。小文急遽抬头。窗口，一张脸正在从房梁上倒吊下来。唏了一张嘴朝小文笑。
    “苏槿!”小文惊叫。
    一个鹞子翻身，苏槿轻盈地落在小文的书桌前。她一身的风尘，不知赶了多少路。在小文还在发愣的当口，苏槿早已把一只沉重的包袱“嗵”的一声扔在桌子上，随手抓了小文桌上的茶壶自己倒茶喝。
    “你怎么来了！”小文扔了手中的笔，跳起来，抓了苏槿的胳膊摇了几下。“你们不是去永嘉了吗？”
    苏槿得了意，“看见我，高兴吧？”
    小文连连点头。
    “师父让我来的！”苏槿向桌上的包袱噜了噜嘴，“给你送东西！”
    “是什么？”
    “书！”苏槿很得意，“还有我！”
    小文眨眨眼，不明白。
    “嗐！师父在永嘉山中坐了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他想着你呢！他说你一个人在临安，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脾气古怪，胆子不小，怕也是个惹事精。他不放心。”
    小文继续眨眼，这句话里，不知有多少是苏槿自己加上去的。柴先生才不会那么说！
    “所以呢……”苏槿得意的拖过小文的椅子，自己占了，“师父让我这个惹事精来收你这个惹事精。就是来代师收徒。放心，是和钟纭一样的室外弟子。”
    小文这才明白柴先生的心意，他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些书，有医书，有兵书，有谋略，有刑统……你挑着看吧，不够师父那里还有！还有我，得教你些防身的拳脚。嗯，你年纪大了些，但以你的犟性子，现在学起来也不算太晚。”
    小文张了几次嘴，结果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苏槿歪着头打量小文，突然说：“你及笄了？”
    “是，几天前的生日。”
    苏槿叹了口气，“早知道，我早几天赶过来，谁给你梳的头？”
    “我自己！”小文自己过了生日，她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就那么一早起来，悄无声息的改了发式。她现在不梳双鬟了，一头乌亮的黑发随意绾了个髻。
    苏槿还是看着她发呆，好一会才说，“那你一定得好生学些拳脚，你以后怕是有不少麻烦要应付呢！”
    “去你的！”小文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啐她。
    “听说钟二那小子已经离开临安了？”
    “是啊……”
    “他和你告别了？”
    小文摇摇头。
    “我就知道，这小子最是无情无意！你也看到了，我们走的时候，他都没来送行。”
    “那时，他家里的官司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小文替钟纭辩解。
    “听说他爹被贬江州？贬得很低，只有九品？”
    “是！”
    “那……”
    “只有三夫人随行，带了钟绣和顾媚生的那个儿子。钟鼐休离了顾媚。二夫人和崔立被问罪。”
    “师父说，你用钟鼐的脱罪换了师父的安全。”苏槿好奇。
    “谈不上，”小文淡然，“各得其所罢了。”
    苏槿也就不再问这个，只又好奇地问：“那个覃谙呢？还活着吧？”
    “啊！他现在和顾媚在一起啊！”小文觉得这个苏槿应该想得到。“他挨了不少板子，可没要命。只这几日还瘸得厉害，不过他本来就瘸啊！”小文笑，“前几日，我帮顾媚在绣坊找了个活儿，顾媚就可以挣点家用了。不过这下我才知道了覃先生之唠叨，他总不肯让顾媚干活，怕她累着。我偶尔去看他们，听了也觉得烦，真不知顾媚如何受得了！不过也有好处，顾媚失了孩子，心中正不自在，每日这么被他烦着，倒也可以暂时忘掉些苦恼。对了，他们住得不远，就在大瓦边上，改天咱们可以去看他们。”
    苏槿也笑，“我看，就是他算是遂了心了！”
    “遂心的人多了！水菱回了家，下过几场雨，城外流民大营虽然还在，但人数日渐减少，许多在城中失踪的孩子被找到，一家团圆。多好啊！”甚至还有钟纭，钟纭这个不得宠的老二，敏感得很，怕父亲另有新欢，甚至再娶正房，让他的母亲妹妹受苦。现在好了，钟大人娶不了什么正房了，钟纭不用再担心这个。但这个就不用告诉苏槿了。
    “师父说，这些全赖你的机敏。那案子，你破得很是别致。”
    小文摇头，“是靠你们揭发了那姓任的，还有钟纭的大义。”
    “切！钟纭那小子最是小气！他要是露个面，师父自然也是要谢他的，可这小子，那事以后，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只有小文心里明白，钟纭他并非负气。实在是他的所为，明里自然是出于公心，暗里又何尝不是想扳倒任尚书，为他爹扫去一个政敌。钟鼐驭子显然是严厉的，钟纭多少还有些孩子气，他是想在父亲面前有所表现而已。如今弄成这样的局面，钟纭反倒眼睁睁看到父亲落入自己这个儿子所设的彀中。心里自然难过，他避不见人也就情有可原。
    钟纭所缺的不是聪明，不是心机，他所缺少的只是人生的磨难，苦与痛的洗礼。如今他去从军也是好的，虽然小文也不知道，世事是否能如他所愿，如自己所愿，能不能快快收复故土，百姓重新过上安乐康宁的日子。但小文总期望他能从此成长，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男儿汉！
    但这些话，小文自然不会说与苏槿听。
    “钟纭走前，我其实是见过他的。”小文说。
    “哦？”
    “只是一个身影。”那天傍晚，就在小巷口，小文的确是看到了钟纭的身影。他故意躲在墙角的阴影里，一身青衫，没有任何花绣。俊美如故，却没有笑容，只有落没。他大概以为小文没看到他，也没有向小文打招呼。就那么看着小文走过去。
    小文也在踌躇，要不要打招呼呢?于是就这样从他眼前走了过。等小文再回头，只看到一个钟纭离去的背影。
    “他，有些不一样了。”小文说。
    苏槿好奇地看她。
    “钟家，有一个出色的长子，稳重，中规中矩，亲爱弟妹，仕途也顺利。于是就有了一个桀骜的老二，怎么做都不如哥哥，虽然钟纭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我看出了这点，就拿他家老大作伐来破这案子，这下，果然就一个个沉不住气，自己开了口。
    “可案子是破了，钟纭却连不争气的二公子也做不成了，以前那身放荡不羁的皮也不用披了。他，大约很失落吧。”
    “心疼他了？”苏槿笑。
    “哪里，以后全看他自己了。他啊，人生才刚刚开始。”
    “瞧你，年纪不大，说的话却这么老气横秋。”苏槿说，“不过，师父也因此特别心疼你，他让我陪你一直到过年，然后，拉你一起去永嘉我们的新家，我们大家一起在永嘉过年，你说好不好？”
    “真的？”小文跳起来，“太好了，我当然要去，当然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