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62章


而这一次,她选择转过身去,再不让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左无颜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怎么了?”
  
  古浪扯起一丝笑容,然而想到胭脂远去时伶仃的身影,裂帛般的刺痛却袭上心头,面色顿时苍白了几分。如果她说的是谎言,离去的左叛和已逝的水烟,他不知如何面对。然而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后悔多久……
  
  左无颜皱了皱眉。她上次在葬樱阁见到古浪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却不知这短短的半月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她不该来找古浪的,然而左叛对她并不待见,骆易又走得无影无踪,除了这么做,她别无选择。
  
  人来人往,间或有一两个驻足看向他们这边,指指点点。左无颜苦笑,他们就这样在大街上面对面干站着,确实太过引人注目了一些。
  
  古浪却似毫无知觉,只是倚墙而立,眼神空茫不知望向何处。
  
  也许是站了太久,左无颜无奈一笑:“如果你不愿意,我自己去救左叛也可以。”深深望了古浪一眼,却见后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她心头一冷,转身便准备离开。
  
  “等等。”
  
  左无颜微微一怔,是在叫她吗?然而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首先投入眼底的便是一片漫漫寒白。然后是单薄的肩,清冷的面容,再是那双……空洞的眼。
  
  记忆回到近三个月前,落霰崖,寒潭。隐约记得,就是这样寒白的身影,从落霰崖顶坠落,如一羽单薄的白翎,飘摇无依……如今这个落入寒潭的女子,却正站在她面前。
  
  收回震惊,左无颜试探着问:“雪尤清?”
  
  雪尤清轻轻颔首,以示默认:“方才我听到,你要去救左叛,是么?”
  
  左无颜点了点头,突然想到雪尤清看不见,于是补充道:“不错。”忽然想到,如果雪尤清能跟她去见左叛,左叛兴许便不想再当家主,骆易也就不会有行刺的机会了。一念及此,她脱口便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雪尤清一怔,迟疑着问:“叛……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建议,然而左无颜语声中的急切,让她微微有些不安,
  
  左无颜想到左叛,又看了看眼前的雪尤清,猛地浓眉一挑,道:“我明白了。左叛一定是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急着当家主为你报仇。”顾不得雪尤清神情的震惊,她继续道,“骆易要在左叛成为家主的那天在碑林中刺杀左叛。你跟我回去,你活着左叛就不用当家主,也就不会有危险了。”
  
  “明天就是月初。”
  
  倦然的声音,让雪尤清几乎没有分辨出来,然而其中的意思,她却是听懂了——明天就是月初,无论要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
  
  左无颜也与雪尤清想到了一处,心中震惊。她离开岭南半月有余,只想着要在下月月初前找到古浪,竟未发现明天就是月初。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向古浪看去,一壶一坛的酒,早已将颓然之气渗入了他的眼底。一直以为这个人已然醉眼迷离,却从未想过他依旧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雪尤清涩然一笑,的确,来不及了——第一次遇到骆易,在月夜的屋瓦上,她就见识过将军剑的凌厉。没有风声呼啸,没有剑声铿然,甚至没有慕容十七的惨呼,有的只是一声长吟。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雪尤清下意识地轻吟。
  
  只是那样的一声长吟,一切便已成定局。若说正面交手左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么这一场刺杀,左叛便是必死无疑。更何况,左叛又怎么会想到,骆易竟会要取他性命……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古浪倦然苦笑,为什么所有的一切会变成这样,这些,究竟是谁的错?他只是想帮左叛和雪尤清出海,远远离开中土,然而东海却只是离他们越来越远,远到再不敢奢望。
  
  曾经自信满满,要凭手中的沉吟镖解决所有的事。可是如果不是他插手,水烟是不是还在天然居细品着龙儿秋,胭脂是不是还在盈香楼中妆点嫣然,骆易是不是不会被子午夜利用,左叛和雪尤清是不是就不必遥遥相隔?
  
  水烟走了,胭脂离开了,明天骆易和左叛便要兵刃相向。骆易的心性他再清楚不过,如今的左叛,只怕也不会留情。然而面对雪尤清的不安,左无颜的期待,他能做的,只有一醉。
  
  如果真的能醉,倒也不错。
  
  月上柳梢,左无颜看一眼渐浓的夜色,像是决定了什么,自言自语:“不管是不是来得及,我都得回岭南了,你们准备怎么做?”
  
  长街寂寂。
  
  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左无颜皱了皱眉回过头来:“你们……”语声顿住,一丝无奈而又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人已经不见了,古浪和雪尤清站过的地方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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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角天明。
  
  晓风轻洗淡卷的残云,却洗不净古浪一身浓烈到仿佛刻入骨子里的酒气。将醉未醉的睡眼,一如将明未明的天际,隐约看到些什么,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月初,已经到了。
  
  一步踉跄,古浪蓦地笑了。月初天明,他却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只是想远远地避开所有的矛盾,只是想被动地等待一切事情归于了结。没有去找胭脂,也没有去阻止骆易,甚至是一点半点的尝试也没有。
  
  残月有知,只怕也不会愿意在他醉步前斜照吧……低下头去,为什么子午夜会放左无颜来通知他,为什么要赶在左叛找荒门复仇之前动手,为什么雪尤清会出现在酒肆附近,实在是……太多的问题。
  
  嘲讽般的轻笑从背后传来,古浪顿住了脚步。
  
  “怎么,原来‘猎风鹰’丁笑,也有今天?”
  
  回身,古浪气息为之一窒。黑纱翻卷在残月的冷辉下,如冷厉狠绝的诅咒,带着无尽的怨毒……“雪成陌”,这个人,就是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雪成陌”。
  
  见他一脸震惊,“雪成陌”笑道:“你以为我已经,死了?”
  
  古浪摇了摇头:“早在看到雪无痕并无异样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怀疑,等到看到齐老前辈假扮你的装束,我便几乎已经可以笃定竹林中的那具尸体,不过是你假死的手段”否则,他也不会怀疑上胭脂。
  
  似是没有料到古浪会说这些,“雪成陌”略有一怔,却失笑道:“我倒是未曾想到,你喝醉,了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风止,黑纱轻轻垂下,没有了翻涌时的怨毒,却平添了几分异样的风情。
  
  “哦?”
  
  “那么,如果一个醉了的人问你,为什么总在不该停顿的时候停顿,你会怎么说?”
  
  “如果一个醉了的人问你,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站在原地不动,你又怎么说?”
  
  “如果一个醉了的人问你,为什么要把我荒天宫遇险的消息告诉小骆……”
  
  似是无意般的问句,却让黑纱下的面容闻声变色。
  
  缓缓抬起头,古浪的眼中却找不到一丝醉意:“如果一个醉了的人问你,三姐,你何时见我喝醉过,你又打算怎样回答?”
  
  第49章 又是绫绢
  
  “如果一个醉了的人问你,三姐,你何时见我喝醉过,你又打算怎样回答?”
  
  没有回答。
  
  浓黑的面纱仿佛在瞬间僵硬了一般,停滞在还未褪去的夜色之中。黑纱后的人抬起眼来,远远望着古浪,微薄的晨曦下,那双眼,清朗一如她曾经所见。
  
  青石街透着一丝不真实,如烟气般缓缓漫向她分辨不清的远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宿醉,除了欲裂的头疼,没有一点思绪。沉默良久,卓三娘终于抬起手来,结下了黑纱下的半月形面具。微风拂过,黑纱轻轻扬起,古浪看着那一勾唇的雍然风韵,只觉得心中唯一的一点侥幸也砰然碎去,在一片风华绝代中,空空落落地下沉。
  
  “你假醉,便是要我自投罗网?”卓三娘轻叹着问。
  
  古浪垂下了头。虽然眼前的人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虽然她杀了水烟,甚至险些害死清儿,但对她,他却始终恨不起来。
  
  卓三娘看出古浪心中所想,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离天明儿还早,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儿的吧。”等到天明之时,所有的事,只怕都要有一个了结。
  
  “直到昨天遇到三两之前,我还在怀疑胭脂。”古浪终于开了口,“但三两的出现,提醒了我两件事。第一,有人对我这一路的行踪了如指掌,并且在照顾我;第二,子午夜并不是真的想在今天要左叛的命。”
  
  卓三娘有些不解:“就凭这两点儿,你就想到了我?”
  
  “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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