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64章


  
  看出左亚子心中所想,左叛微微冷笑。人人都知道岭南当家的是左青楚,然而光鲜背后的事实左家人却再清楚不过。左青楚充其量不过是个颇有家主之风的草包,真正谋划一切,潜藏实力的,正是眼前这个谦和解人,一心想要利用他的二伯。
  
  一念及此,他悠悠然笑了:“二伯应该知道,在左家没有人可以违背家主的意思。所以如果二伯执意设防,小侄不如还是早辞家主之位,也免与二伯发生争执。”
  
  看着左叛的笑容,左亚子心中震了一震,停住了身后打给巽风的手势。原以为,左叛只是个气盛的少年,等他坐上家主之位,定然可以慢慢劝他放弃报仇,为岭南尽一份心力。然而如今看来,却只怕是他低估了这位七侄。
  
  “二当家,七少爷。”
  
  三丈开外,一名千卫遥遥行礼。
  
  左亚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一步说话。他与左叛所在之地乃是碑林中心所在,也是碑林机关掌控之处所在。与昆仑绝狱、落霰崖寒潭不遑多让,碑林无疑与左家而言也是机要重地,故而因为误闯碑林而身首异处的千卫,历年有之。
  
  然而,待那名千卫走上前来,左亚子眼神却变了,脱口问道:“是你?”
  
  玲珑娃娃般漂亮的脸,眼中却已没有了懒懒的笑意,左小坏淡淡道:“二伯放心,我不是来捣乱的。我只是关心未来的家主,最近身体是否安好,可曾睡得踏实。”他死死地盯住左叛的背影,然而那镶着墨菊的紫衣,却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左叛没有说话,左亚子却是隐隐有些不安起来,皱眉问道:“你若只是来问这些,又何必假扮成千卫的服饰?”
  
  左小坏依旧语声淡淡:“何为假扮?我不过是见千卫的衣服都大堆大堆地闲置在后山,所以随便拿了一件来穿罢了。”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令左亚子猛然间变了脸色,上前一步问道:“小七,是不是你在暗中安排了什么?”他原以为,在有家主产生之前,如今的左家只有他能调动千卫,但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左叛。
  
  没有理会左亚子,左叛只是径自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没有必要再做多余的应承。即位仪式便要开始,左亚子纵使后悔也已莫及,只要他在碑林的最高处饮尽巽风、离火、艮山、坎水四人奉上的血酒,左家的大权便将落入他的手中。
  
  只要能成为家主,替姑婆婆,替清儿报仇雪恨,一祭冤魂,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清冷的风声在碑林间盘旋。
  
  左亚子一字字读着作为岭南最高辈的长者,对左叛即位家主做出的解释和力荐。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台下的众人,左叛忽然觉得碑林间的风,仿佛是从他胸口贯穿而过……空空,荡荡,寂寂。那些或是嫉恨,或是羡慕,或是漠然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想要转过身去,远远离开,回到那片无牵无挂的江湖。只是,从今往后,这些终究只能想想罢了吧……
  
  “小七。”
  
  听到左亚子微微有些焦急的声音,左叛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向左亚子。
  
  “还不快请巽风他们上前奉饮血酒。”虽然压低了声音,台下的左家众人却仍旧听到了一些,一时间寂静的人群发出了细碎的议论。
  
  左叛冷冷一笑,如果他今日压不住场,只怕日后也别想指使这帮乌合之众。当下轻轻推开左亚子,走到窃窃私语的众人面前,问:“我知道,你们之中一定有很多人,认为我不够资格做这个家主。”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左叛说的正是他们心中所想,然而左叛即将成为家主,却也是他们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此刻所敬畏的,不是左叛,而是未来的家主。
  
  左叛笑道:“那好,我便改一改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千卫之首的血酒,不劳四位奉上,改由左叛亲自来取!”手一翻,一柄金刀便握在掌中,“一起来吧。”
  
  话音落下,除了巽风,人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左家人向来看重机关而无心武艺,是以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千卫却恰恰相反。因为机关之术乃是左家隐秘所在,没有任何一个千卫有机会习得此术,千机营所做的,只是让他们反复练习手脚功夫。因此,千卫几乎人人都是高手,更毋论四位千卫之首。左叛虽是鲁苍驹的关门弟子,但终究也算是左家人看着长大,一对一或许还有胜算,若要一对四,未免也太过牵强了一些。
  
  巽风给离火、坎水,以及带着面具的艮山使了个眼色,四人成阵,齐齐跃上高台。
  
  左亚子后退一步,让四人围住左叛。然而,巽风等人却未一齐出手,而是一个接一个,如风火轮般疾速变换,不停转动着。
  
  “这样算什么,陪少爷练招么?”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冒出,一时激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左亚子叹了口气,替左叛答道:“小坏,这你便不懂了。若是一起出手,他四人所成之阵的防卫便有所削弱,小七完全可以在他们出手的那一瞬间脱出阵外,倒也简单了。如此一一轮斗,小七既要被迫应招,又要防范余下三人,反是更易耗损精力一些。”
  
  而且,也让阵中的左叛,不易被阵外之人袭击……暗处,清冷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犹豫,碑后的人握了握手中的将军剑。难道左叛早已发现了他的行踪,所以设下如此阵法?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到底还要不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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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湘亭。
  
  左无颜盯着牌匾上的三个字看了半天,最后还是犹豫着走上前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古浪找人传话给她约在所谓的忆湘亭,竟然会是这种地方。
  
  从漠北到岭南,近半月的相处也让她对古浪有了些或深或浅的了解。如果眼前是间酒楼饭馆,哪怕便是间青楼,她也会毫不犹疑地走进去。未曾料到的是,这忆湘亭不是酒楼,不是客栈,更不是青楼,而是座规规矩矩,灯明香旺的尼姑庵。
  
  原本已是惊异,然而真正走了进去,左无颜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大开眼界。
  
  数十人分坐两侧,在一位师太的引导下,口中念念有词。师太身侧,是三指来粗的红烛,烛泪灼灼淌下,摇曳的烛光将镀金的佛像映得闪闪生辉。
  
  而佛像顶上,却坐了一个人。
  
  一个落拓少年。未着僧衣,也不似佛门中人,却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金佛光秃秃的头顶上,看着佛下众人吟诵佛经。
  
  左无颜皱了皱眉。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也知道他绝对有能力坐上佛顶,只是印象中的古浪绝非如此哗众取宠之人,他坐在那里,却又是为了什么?
  
  正踌躇着,却见佛像顶上的人遥遥对她笑了笑,做了个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手势,所有的吟诵之声便在刹那间消失在佛堂中,只余寂寂然一片。左无颜怔了怔,只是片刻,便明白了古浪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师父!”
  
  听到左无颜唤出声来,金佛旁侧的师太微微一笑,似是对徒儿的反应很是满意。
  
  佛堂中灯光忽地一灭,再亮时吟诵佛经的众尼不见了,红烛不见了,金身大佛不见了,师太也不见了,只余下古浪、雪尤清和一个约莫七岁上下的伶俐女童。
  
  左无颜走上前去,没有理会古浪和雪尤清,却先向着那伶俐女童一揖到底,恭声道:“徒儿见过师父。”
  
  那伶俐女童冲古浪眨了眨眼,调皮一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
  
  送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古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对着左无颜与雪尤清问了一句:“你们确定,她真的是江湖人称貌美如仙、惊才绝艳的易容高手……剪眉秋娘,霍剪眉?”
  
  雪尤清听出他语气古怪,淡淡一笑:“霍前辈是否貌美如仙我并不清楚,但既然能从……齐前辈手中把我带走,身手定然是了得的。”
  
  左无颜瞥了眼古浪,两肩一耸,点点头。
  
  剪眉秋娘笑声如银铃,瞅着古浪上上下下地打量:“怎么,还不服气?”
  
  古浪被她瞅得心里发毛,偏又不好对着一个“小丫头”发作,只得暗自腹诽——什么剪眉秋娘,什么霍剪眉,分明就是个活见鬼……
  
  不得不承认,剪眉秋娘确实当得起惊才绝艳之称。不说之前一人扮出一间原本并不存在的尼姑庵,但说眼前的一手便已足以令古浪为之惊异。葱泼兔、莲花鸭、炙腰子、紫苏鱼、金丝肚羹、虚汁羊头、砌香果子、雕花蜜煎……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所有他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下酒菜满满堆了一地,竟然还变出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直到醇晕晕的酒水在喉间滑过,古浪才算是彻底缓过神来。凭良心说,剪眉秋娘虽说看起来小了一些,长得到还真是当得起貌美二字,至于是不是如仙,他便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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