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66章


  
  或是不满,或是惊喜,或是怅然,所有人都难以想到,就在他们情绪波动那一刹那,清冷幽深的碑林中蓦地响起了一声清吟——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凄厉冷绝的剑风,如杜鹃啼血,划破了所有细碎嘈杂的议论,直刺左叛背心!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碑林重地,竟然有人在左家家主即位之时行刺,还如此张扬地一声长吟,未免太不把左家放在眼里。左亚子皱起眉来,想要发动碑林中的机关,然而太多人在场,骆易的身影又快得根本不能分辨,就算发动机关,结果也只怕是伤及无辜。
  
  众人只看到左叛侧身、掠起、出掌、后仰……却根本看不到那个长吟之人身在何处,隐约有寒凛的剑光闪过,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几番腾转,左叛退到了左亚子身前,见左亚子还站在原地,不由有些不耐:“别站在这里碍事!”左亚子面色微变,却也知道事有紧急,并没有多做计较,只是退到了一边。只这一句,将军剑便划破了镶着墨菊的紫衫,在左叛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左叛皱了皱眉,就地一滚闪过剑锋,低声道:“小骆,你到底想怎么样?”
  
  骆易抿住苍白的嘴角,利剑稍稍顿住,却马上又凌厉了起来——没有回应,招招夺命的剑式便是最简单的回答。将军剑在最好的时机脱手而出,事实容不得他犹疑,毕竟是……血浓于水吧。
  
  或是咽喉,或是心脉,手下没有丝毫的情面可留。左叛心中冷笑——果然,和阿夜说的一模一样!
  
  一丝破绽,将军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左叛的胸膛。刺向,却没有刺入,不是骆易留手,而是锐利的剑尖,刺中了左叛紫衣内的那层护心薄锦。
  
  一蓬烟雾从左叛手中腾起,白蒙蒙弥散在他和骆易之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骆易微微一怔。左叛应该早就知道,这种烟雾对他而言一点用都没有,就算什么都看不见,他依旧可以凭借声音出手,又何必一举?
  
  然而就在他冷静下来仔细分辨四周声响时,却听到一个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很轻却也很清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
  
  将军剑,生生停住。
  
  第52章 归尘针
  
  将军剑,生生停住。
  
  只因为就在那蓬让他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的迷雾中,一个熟悉而又沙哑的声音,很轻却也很清晰地对他说了四个字——“骆十七郎”。
  
  子午夜就在碑林!
  
  迷雾散去,骆易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台正中,扫视着周围的人群。每一点细微的声响,每一个各异的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这里面并没有子午夜的影子,刚刚那个沙哑的声音……子午夜,又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碑林,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那四个字,又为什么不肯现身?
  
  每问一句为什么,骆易的眼神便冷上几分,待到三个问题问完,原本清凉的眼神已如寒潭之水,冰冷彻骨。
  
  没有再去搜寻子午夜的身影,骆易只是望向不远处的左叛。恣意张扬的紫衣,深不可测的墨菊——他只是想知道,这位左家未来的家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骆易寒凛的目光,左叛笑了笑:“明白了?”
  
  骆易没有出声,只是等着左叛继续说下去。
  
  了解他的寡言,左叛也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道:“你就不奇怪,为什么阿夜会当着左无颜的面,让你来岭南刺杀我?就不奇怪,就算要我的命,又为什么要抢在我成为家主之日?”
  
  骆易冷不做声,他不是不奇怪,不是不想质疑,而是子午夜手中握着骆十七郎的性命,让他不敢质疑。
  
  左叛又笑了:“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这件事本就是我和阿夜一起谋划的。”
  
  一起谋划……骆易霍然抬头,冰冷的眼神直直逼视着左叛,一字字地问:“你算计我?”
  
  左叛心中冷笑,却依旧不动声色:“比起你要我的命,我尚且算是仁至义尽。”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子午夜,骆易不可能真的要他性命,然而如果不是阿夜劝他穿上那件护心薄锦,刚才那一剑,已足以将他洞穿。
  
  ——“你现在倒是说得轻巧,如果子午夜让你杀了左叛呢?”
  
  ——“总之我不会让十七郎有事。”
  
  好,很好。
  
  一个,为了个女人阻止他报仇;一个,为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对他招招夺命。左叛忽然笑出声来,原来自己还真是交了两个好朋友。或许就如阿夜所说,生死抉择,危急关头,人终究是人,没有什么比自己更为重要。
  
  随手一剑,骆易逼退了为护主而抢上前来的巽风,冷声道:“十七郎在哪里?”既然左叛和子午夜一起算计于他,那么骆十七郎的所在,左叛便也有可能知道。
  
  十七郎?左叛轻声笑了笑:“你难道以为,让你找到骆十七郎,你就能走出碑林,走出左家?”话音刚落,他心中便蓦地一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他根本不知道骆十七郎在哪里,也从未想过要把骆易留下,只是这么说,却像是他存心为难骆易一般……
  
  骆易也怔住,左叛这是在……威胁他?
  
  见骆易静立于高台之上,台下的左家人又纷纷议论起来,一时间细碎的嗡嗡之声不绝于耳。沉默半晌,左叛皱起眉来,终究颇感不耐,拂袖转身道:“都给我安静!”议论之声顿时少了一些。
  
  左叛冷冷瞥着一处角落:“谁再多说一句,就是有心冒犯碑林中的这些先人。”
  
  刹那间,死寂。
  
  幽暗的碑林间,只是隐约回荡着渐渐淡去的回音。
  
  这里每一块青灰色的石碑,都铭刻了一段左家人无法磨灭的记忆。长眠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生命,扛起了“岭南左”的名号,也扛起了左家百年的安宁。几乎每一个左家人都相信,这些不仅仅石碑,而是他们还未散去的魂灵。
  
  “左叛。”寂然中,骆易的声音有些突兀,“你不放十七郎,我就砍了这些石头。”他自然是无心理会这些石碑上都是哪些先人,不过既然左叛这么在意,或许会因为它们而把骆十七郎交出来也未可知。
  
  左亚子面色一变,上前一步道:“其实骆……”
  
  “不用说了!”左叛霍然转身。
  
  那孩子不在左家又怎么样?不是不了解骆易的性子,不是不清楚他的实力,更不是不明白他对十七郎的紧张,只是——这算什么?亏得多年情分,一剑刺心不够,为了骆十七郎,竟还要在他继任家主之位的日子里,在左家的碑林重地,当着所有左家人的面紧逼至此吗?既然你有心逼我到这一步,那我又何必对你留手?
  
  扫视着台下,众人强忍的笑意与幸灾乐祸的表情尽收眼底,左叛冷冷一笑,语声寒凛彻骨:“你不妨试试,今日但凡碑林损了一草一木,就算是将军剑,也别想活着走出左家大门!”
  
  忍不住,骆易剑眉一扬。
  
  微微眯起的眼,如走入绝境的孤狼,冷静到让人胆寒——从来没有一个活着的人在他手中的这把利剑之前,说出这样的威胁。碑林怎么样,左家机关又怎么样,就算是倾天下皆为敌手,剑锋所指之处,也无人能奈他何,无人敢奈他何!
  
  没有多余的言语,骆易清声吟道:“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故人长绝。
  
  轻嘲般地一笑,左叛眼神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也缓缓散去,抬手,给台上千卫发出了一个指示——一个几乎所有左家人都看得懂的指示。
  
  数万支几不可见的细针,向腾身而起的骆易疾速刺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淡蓝的光泽,如优雅动人的旋律,从针尖上款款流过,美到让人沉醉。
  
  归尘。
  
  尘归尘,土归土,桥归桥,路归路。
  
  纵然是身怀解药的左三,当日也只是将淡蓝色的归尘淋于周身,为的只是一个原因——这种毒,见血封喉。
  
  归尘针,碑林最致命的机关,终究一触即发。
  
  看着“翻天覆地”都极难阻挡的几万支毒针向空中的那个人影射去,如寒冬的冷风吹散了脑中的冲动,左叛一时有些失神……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究竟做过些什么?为什么,他会亲手把曾经的生死之交送上不归之路?眼前的血红,晕染出凄绝也艳绝的白樱林,仿佛那一日,又一次在眼前重现。
  
  “停……”左叛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四肢百骸中袭来的剧痛疼哑了嗓音。竟没有想到,经由巽风血水与杯中酒水稀释后的七月香,依旧如此霸道。
  
  望着不远处数以万计的毒针,看一眼上前扶住他的离火和兑泽,左叛张了张口,却终究在出声制止之前,疼晕了过去。
  
  不远处,艮山暗红面具上的眼中,仿佛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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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岭南向西的忆湘亭中,却是笑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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