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67章


  
  “既然那个什么子午夜并不是真心要让骆易杀左叛,那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浪哥哥……”
  
  古浪忍住恶寒把又一次蹭上自己胳膊的剪眉秋娘了扒拉下去:“我不知道。”
  
  左无颜笑声顿住,雪尤清轻轻侧首,剪眉秋娘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刚刚说自己不知道的那个人。
  
  古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因为我真的不知道。”第一次从雪成渊那里得知子午夜的身世时,他以为子午夜想要报复的是左青楚。然而子午夜并没有杀左青楚,而是选择利用了这个揭穿水轻桃身份的人。之后,他又以为子午夜集结各方势力,网罗武林好手,是要报复左家。可子午夜的所作所为,让他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选在左叛继任家主之日,以骆十七郎要挟骆易刺杀左叛,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必要性,或是对子午夜而言,有什么好处?
  
  没有,他从清晨与卓三娘一别后苦思到此时,却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如果真的决心要杀左叛,子午夜手下这么多人,大可不必几费周章让骆易动手。如果想要让左叛有惊无险,更不能动用剑出决绝的将军剑——要么不出剑,一旦出剑,小骆那个愣头青从来就不懂得自己收手。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子午夜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浪哥哥……”
  
  古浪倏地跃开一丈,退到了墙边。
  
  扑了个空的剪眉秋娘委屈地扁了扁嘴,可怜巴巴地瞅着古浪:“我只不过是想问,既然照你的推断,骆易一定会出手,出手一定会得手,子午夜又一定不会让他得手。那子午夜到底怎么不让他得手啊?”
  
  古浪愣住。
  
  骆易一定会出手,出手一定会得手,子午夜又一定不会让他得手。看似没有问题的三个结论,一旦连在一起,便陷入了绝不可能实现的怪圈。要破解这个怪圈,就必然要找出一个错误的结论。而这个错误的结论便是——骆易出手必然会得手。
  
  “我想我明白了。”语声中杂着一些清和鼻音,雪尤清淡淡开口,仿佛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有一个人,可以让骆易收手。”
  
  几乎是同时,同样的念头闪过古浪脑海。
  
  骆十七郎。骆易从来容不下复杂的头脑中,一旦放下了本不该存在的仇恨,除了剑恐怕就只剩下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了。子午夜可以用骆十七郎威胁骆易出手,自然也可以用骆十七郎威胁骆易停手。
  
  “……而既然要威胁,子午夜就必然会出现在左家的碑林。”雪尤清道。
  
  子午夜要有恃无恐地出现在左家心腹之地,要堂而皇之地在碑林众人面前威胁骆易,首先要过的一关,便是左叛。
  
  “……所以,恐怕叛,早就知道了这场刺杀。”凉若清霜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了一静。
  
  “左叛一心以为清儿已经死了,当日又被我封住穴道,这次看到小骆对他下杀手,恐怕……”隐约的,大多也都猜到了子午夜的目的——借这一场刺杀,令左叛对所有的一切心灰意冷,将他逼入再也无法回头,只能选择复仇之路的绝境。
  
  叹了口气,古浪忽然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夹起一片滑滑嫩嫩的醋溜鱼片,细细咀嚼起来。一旁的雪尤清微微一怔,继而拿起竹箸,也就着靠近自己的那碟芦笋,慢慢吃了起来。左无颜见状不由怔了一怔,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古浪苦笑,“我们当然是在吃饭。”
  
  左无颜忍不住站起身来,道:“这种时候你们还有心情吃饭?”就连她都不忍见左叛落入子午夜设计好的圈套中,更担心骆易此去岭南的安危,古浪和雪尤清竟然还在这里细嚼慢咽地吃饭,未免让她有些难以想象。
  
  剪眉秋娘提溜提溜地蹦跶到左无颜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道:“小颜,这说明你师父我做的菜好吃,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左无颜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碍于师父的颜面没有说话。
  
  从傍晚一直到日暮,直到盘中几乎不剩下任何东西,古浪才轻轻放下了竹箸,站起身来。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沿着渐渐黯淡的夕阳,独自走出了忆湘亭。
  
  “喂,我说——”一只小手捂住了左无颜刚刚张开的嘴。
  
  好不容易等古浪走远,剪眉秋娘嘟着嘴在将手在裙摆上蹭了又蹭,不甘心地埋怨:“小颜,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流这么多汗。为师教你多少次了,贵在心静……”
  
  左无颜闻言气结。岭南左家如今随时都可能发生存亡攸关的大事,他们却还耗在这个离开岭南足有进半月路程的忆湘亭里,却要她如何心静得下来?
  
  只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恐怕忆湘亭里唯一一个不能心静的,也只有她了。剪眉秋娘还在嘀咕着抹脏的裙摆,古浪早已不知道走去了哪里,雪尤清淡得像随时都会飘散的薄云,宁静如古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夕阳西沉。
  
  从日暮等到子夜,最后一丝微弱的星光也消失在云层之间,左无颜终究是耐不住,从墙角站起身来。如果不是剪眉秋娘在场不好发作,只怕是在古浪第一步踏出忆湘亭的时候她就已经跟了上去。
  
  “我们到底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不回来,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左姑娘,”雪尤清轻声开口,“如果我们推测得不错,叛……他或许还没事,但骆易,可能已经遇险了。”
  
  既然只是要逼得左叛在复仇之路上不能回头,那么一旦这个目的达到,骆易就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子午夜也不必再留着他——这一点,既然她想得到,只怕古浪也不会遗漏。
  
  轻若绒羽的话,却如千斤磐石,压在了左无颜原本急切如火燎般的心中。
  
  压得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骆易……就是那个清清冷冷的黑衣少年吗?那个有时单纯得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有时认真得让人忍俊不禁,有时又凌厉得让人退避三分的少年。那个总以为自己执着于仇恨,却根本从未狠下心来的少年。
  
  ——“不好意思……我现在没银子,改天再赔你的衣服。”
  
  ——“你放心,那衣服我会赔的。”
  
  ——“十七郎是我的弟弟,与你有何相干?”
  
  ——“喂,你饿不饿?”
  
  ……
  
  从石宫中的第一次相遇,到吟霜阁外的第一次交手,那个倨傲而倔强的身影便这样烙在了她的脑海中。然而,就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都未曾细想,那个身影便又将在她的生命中远远散去。隐隐的心疼,让左无颜神色一黯。
  
  雪尤清并没有猜错。骆易遇险的念头,早在咽下那片醋溜鱼之前,古浪就已经心中有数。
  
  既然“雪成陌”已经证实是卓三娘,那么胭脂说的便恐怕都是真的。如芍药般绝美的女子,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甚至没有什么朋友,只是带着他的孩子和一路的心寒远远离开。而他,却连放下一切去找她这样理所当然的事……都做不到。如果这个时候骆易也出了什么事,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继续撑下去。
  
  夜色漫上心头,沉得让人无法喘息。如果……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他只愿当初早在石宫中就与骆易联手……杀了子午夜。只要杀了这些罪魁祸首,所有的人都不必受到伤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得到解决。只要有饮风,只要用丁笑的名义,江湖上便没有一个人胆敢予以置评。丁笑只杀该杀之人,那么丁笑杀的,便就是该杀之人!
  
  蓦地,古浪停住了脚步。
  
  遥远星河从天际滑落,泛着冷冷的清辉。微寒的夜风,带着絮语般的沙响,质问着他心中的每一个想法。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杀意?心绪,好像就这么在最不该乱得时候,乱了。所有的一切如同难以理清的乱麻,让人恨不能一刀斩之,却偏又什么都不能做。
  
  ——“见过一面,你应该知道,其实阿夜并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还在江南时,长亭外,马车中,胭脂手执梨花酿,就那样笑着对他说。子午夜是什么样的人,他并不算糊涂,也不算清楚。石宫中没有动手,多半为了骆十七郎,小半却是为了胭脂。只是事到如今,就连说这句话的人都已不知身在何方,他又该怎么做?
  
  或许胭脂会那么说,只是因为子午夜杀人从不亲自出手。又或许,无论子午夜斗笠下的面目是什么样的,他对胭脂,终究与旁人不同。
  
  一丝苦笑浮上古浪的眼角,化作似有若无的迷蒙。他轻轻闭上眼,抚平心中漫无目的的各种想法。已从傍晚走到子时,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在这片荒野中继续这么走下去。忆湘亭中,雪尤清、左无颜和剪眉秋娘都在等着他,还有更多的事,他也必须去做。
  
  时间,终究是不多了。
  
  其五·东海
  
  第53章 齐老前辈
  
  孤灯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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