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68章


  
  似有微风拂过,灯芯摇曳,盏中灯油轻颤,刚漾起的涟漪却又在风中零乱,淡淡化作一片不易分辨的昏黄。微弱的火光晃动着,照得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脸色格外苍白。
  
  “兑泽,到底怎么样?”
  
  听闻左亚子发问,青衣女子摇了摇头,望向床上的左叛:“家主体内‘七月香’的毒早已解了,脉象平稳并无旧疾。至于为何仍旧昏迷不醒……属下着实不解。”
  
  “二当家,热水来了。”从门外走进的离火将水盆放下,走到左亚子身旁,却又忍不住问,“二当家,家主他……还是不行?”
  
  左亚子叹息着摇了摇头。左家家主在即位之日昏倒,碑林重地又吉日见血,此刻岭南众人早已乱作一团,唯一不动的只剩下千机营。不管当日在碑林,左叛有多少是真心为之,又有多少是假卖人情,此时千卫的尽心尽力倒当真解了左家燃眉之急。
  
  “二当家。”
  
  左亚子点了点头,示意巽风不必多礼。
  
  巽风得到允许走上前去,低声道:“二当家,属下不力,家主昏迷的消息还是未及封锁。只是艮山方才回报,这两日来中原七派并没有任何动静。”
  
  左亚子眉头皱起,他当然知道左叛昏迷的消息是什么人传出去的,却不明白为何中原七派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算是青城符道清性情多疑,海乌帮、青锋堡之流也绝无可能按兵不动。难道说……艮山的消息有问题?
  
  “你找个人去通知坎水,分一些新卫人手给你和艮山,分别负责防卫巡查和打探消息。另外召艮山回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无论如何,在左叛昏迷期间他不能让岭南出现任何漏洞。
  
  巽风应是离开,左亚子又吩咐离火:“你去查一查,消息是不是九少爷放出去的。如果是,就把九少爷找出来带回左家,记住,无论如何不得伤其性命。”自从那日左叛昏迷,高台上血染归尘,所有人一片混乱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左小坏。除他以外,左家就只有艮山奉命外出查探中原七派的情况,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也就是说透露消息的,必然是艮山与左小坏其中之一。
  
  离火怔了怔,找人的事情吩咐给她还能理解,查证的任务她还从来没有做过。不过在千机营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她终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看了一眼昏迷的左叛,领命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兑泽才有些犹豫地开口:“二当家,属下知道不该问,可是属下猜测,家主他会不会……是在那个人中针后才昏迷的?”她声音不大,却着实让左亚子心中一震。当日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左叛倒下,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神识的。如果真如兑泽揣测的那般,左叛亲眼看见了当时惨烈的一幕,以他和骆易的交情,只怕是……
  
  “行了,”左亚子皱眉,出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你只要负责照顾好七少爷,其他不是你分内的事,既知不该问就不要多问。”
  
  灯影昏黄,青衣的兑泽收起眼底的担忧,恭声应了声是。
  
  短短数日之间,左家碑林剧变的消息就传遍了岭南的每一个角落。
  
  “将军剑”骆易一剑独挑岭南左,沉寂数年的归尘针又一次重现,左家家主即位之日昏迷至今不醒……左无颜带回来的消息都让足以让屋内的三个人闻之色变。
  
  极少的,古浪收起了一贯的笑容,皱眉问:“你是说小骆独挑岭南左,归尘针出,左家碑林见血?”
  
  左无颜按捺住心中未曾平息的难过,怔了怔,不是很明白:“我问了很多人,都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第一遍听到这个消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然而一遍又一遍,事实让她不得不信。
  
  古浪轻轻摇了摇头,将原本搁在桌心的一盏青釉茶壶托在手中,问左无颜:“如你所见,我刚才做了什么?”
  
  左无颜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拿了个茶壶……”
  
  古浪颔首,又将壶盖揭开,问:“现在呢?”说完,他翻手一撇,壶盖撞击在他身边的红漆木柱上,瞬时粉碎。
  
  “摔了壶……”左无颜语声一顿,霍然抬头,“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却见古浪执起一只茶盏,将壶中茶水缓缓倒入,淡淡道:“阁下跟一路也该累了,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坐在一旁的剪眉秋娘乖巧地拉住古浪衣袖,笑着补充:“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自从相识以来,古浪还是第一次没有把她撇开。看来来的人并不简单,剪眉秋娘眼中晃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凝重,又甜甜地笑了。
  
  没有人,等了半晌左无颜终于耐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人,来了就大大方方出来见人!”她也是个明白人,那人能跟她一路,直到她几乎要说出古浪所指之意时才一时懈怠让古浪察觉出声息,定然不是个凡手。只是在现在这种时候,就这么等下去,恐怕难免要误事。
  
  左无颜的声音渐渐淡去,门外却依旧没有动静。
  
  约莫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雪尤清的开口,终于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齐……老前辈,有什么事不妨进屋再说。”
  
  古浪似是不经意般看了她一眼,却没有问什么。门外之人的气息,就算是他也只是勉强能有所觉察,雪尤清绝无听出有人可能,更毋论听出是什么人。但听她口气,应是一早便知道了在门外的人就是齐白鹿,既然到此时方才揭破,便自然有不希望旁人追问的理由。
  
  虽然料到雪尤清这么说,齐白鹿一定会应声进屋。然而当齐白鹿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推门而入时,古浪还是着实有些震惊。
  
  震是因为齐白鹿抱着的那个少年。当日与“君子剑”鲁苍驹交手时他还以为胜得勉强不过是自己有心想让,如今见识到齐白鹿带着一个人步法尚能如此悄无声息,才知道什么是山外青山。
  
  惊却也是因为同样的一个少年。静静躺在齐白鹿怀中,没有一点生气的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骆易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的骆十七郎!
  
  在天然居的时候,古浪也曾与骆十七郎有过一面之缘。倔强,寡言,单薄,是他脑海中留下的所有印象。然而这一次他看到的,却还有……心惊。鲜红的血,染红了骆十七郎还未长高的身子,而面上的死灰之色,江湖阅历稍深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蛊毒发作之相。
  
  “是什么蛊?”没有多余的话,古浪静静问道。
  
  齐白鹿见他接过人便开始为骆十七郎送气疗伤,似是心中稍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情况,蛊虫应该已经……噬入脑骨了。”
  
  闻言,古浪抵在骆十七郎背心运气的那只手蓦地一颤。蛊虫噬入脑骨,十之八九是不再会恢复清醒的了,还有可能为下蛊之人操纵。这种情况,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浪哥哥,”剪眉秋娘忽然拽了拽古浪的袖子,乖乖地抬起头来,“这位小哥哥怎么了?这位婆婆又是什么人啊?小眉有些怕……”
  
  微微一怔,看到剪眉秋娘眼中闪烁的神色,古浪心下明了,淡淡一笑:“三两,你先带小眉出去走走。”
  
  左无颜无奈地撇了撇嘴。自家的师父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装小装怕惹人怜爱的伎俩用了不下百次,结果至今仍是屡试不爽。不过既然古浪都已经这么开口了,想来一定有他们的原因,当下也没有犹豫,对剪眉秋娘招了招手:“师……小眉,……姐姐带你出去玩。”换口终究有些难度,好在剪眉秋娘极少以真面目示人,偏又生得乖巧可爱,齐白鹿也未曾怀疑。
  
  直到剪眉秋娘与左无颜离开后很久,古浪方才缓缓放下为骆十七郎疗伤的手,道:“齐老前辈,不知除了要我耗费内力为骆十七郎疗伤,子午夜还吩咐过什么?”
  
  齐白鹿看到骆十七郎脸上褪去的死灰色,心知古浪用自己的内息为他暂时压住了体内的蛊毒,于是点了点头:“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帮夜公子做事的?”
  
  古浪没有回答,却反问:“‘将军剑’骆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若我所料不差,当日碑林剧变子午夜应该在场。或者应该说,这场剧变本就是他一手操纵的。”
  
  听到他这么问,齐白鹿眼神微微一黯:“没有人知道。”
  
  古浪一怔。
  
  齐白鹿接着道:“就连夜公子也只是说了一句话——离开碑林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离开碑林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只是活着。离开碑林以后呢?是否走出了左家,是否倒在途中,是否最终还是没能撑下去?没有人知道,连子午夜也不知道。
  
  久未出声的雪尤清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中的忧心与无奈,却已如微尘幽幽随风飘出屋中,散落在高阔却又苍白的天际。
  
  屋中沉寂。
  
  半晌没有回应,齐白鹿忍不住抬眼。
  
  见古浪依旧神色不动,她不由有些错愕,问:“你不担心?”不担心,又何必问,可若是担心,又怎能如此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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