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70章


  
  然而听着如此决然的三个字,古浪却只是涩然苦笑。仿佛看到,眼前有水红色的影子,翩然而过。那一日,同样是身陷险境,同样是可以选择,胭脂选择了离开。从那一刻开始,他对她的误会一点一点地累积,终于在左叛听到她与子午夜那番对话后无法掩饰,让她在黄昏中伤心离去……
  
  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胭脂,恐怕,她还是会选择离开吧。她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而她,从未让他为难,就如他从不愿见雪尤清受到伤害。离开了蛊毒的反噬之力,心却依旧疼到紧缩——胭脂,最懂他的,终究还是她吗?
  
  “清儿……”
  
  望着那清冷脸庞,没有焦距的眼中却隐隐能看出坚决的神采。第一次,让他为之失神的那袭雪衣,那如白梨花般恬静,又如初雪般冷傲的女子,如此真实地站在了他的身边。古浪心中轻叹——不是不感动,更不是无动于衷,只是这样的生死相随,他承受不起。
  
  “你如果留下出了什么事,让我……拿什么向左叛交代?”
  
  只是一瞬,瓷杯从雪尤清的指间滑落,砰然,四裂。
  
  死一般的寂静。
  
  立于一旁的齐白鹿闻言皱起眉来,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古浪淡淡然一句话,却分明是在说,他不过是看在左叛的面上,才对雪尤清多番照顾——这种话,以雪尤清的性子,又如何能接受?
  
  沉寂中,苍白如雪的女子缓缓起身,没有一丝轻颤,没有一丝犹豫,却单薄地仿佛一动气息便会随风散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古浪想要上前,却发现气力耗尽,连手都无法抬起。
  
  “我知道,你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说,不过是为我担心,想让我离开罢了。”
  
  心中谋算被人看透,古浪有些尴尬地微微讪笑,却听雪尤清轻声道:“只是……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胭脂姑娘,你绝不会选择劝她离开。”
  
  古浪一怔,却无从反驳。
  
  见他不说话,雪尤清淡淡一笑,道:“或许,我们都误会了太多。”话音落下,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门而出,只留下白梨花般清清淡淡的气息。
  
  ——“或许,我们都误会了太多。”
  
  直到齐白鹿和雪尤清离开,古浪还是没能明白这句话中的意味。而实际上,子午夜也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去体会其中含义。
  
  硫磺的气息从窗外漫入屋中,古浪微微苦笑。他原本还以为,留下骆十七郎多少能让子午夜投鼠忌器,却不料子午夜竟就这么干脆地放火了事。
  
  “没想到我会放火?”沙哑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却分明近在咫尺。
  
  微微叹息,古浪不答反问:“有没有小骆的消息?”
  
  子午夜似是愣住,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你不是相信他死不了么?”
  
  古浪笑了笑,道:“他现在死不了,不代表永远都死不了。你既然能对我动杀念,自然也不会留他太久,不是吗?”
  
  子午夜也笑了:“你似乎已经知道了不少事。却不知你能不能算出……我到底为了多少理由要杀你而后快?”
  
  古浪看一眼窗外渐起的火势,又看了看自己依旧没有抬起的双手,不由苦笑:“为了不让我多管闲事而下杀手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错了。”
  
  凛冽的语声,没有一丝沙哑,冷入古浪心底。
  
  “我要杀你,是为了韶归。”子午夜冷笑,“我只恨不能手刃你看看,究竟有多冷的血才能狠下心来让韶归这样的女子为你投入苏州河!”
  
  投入苏州河……那日她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会在短短月间回到苏州,还轻生于苏州河中?
  
  古浪脑中顿时一懵,急声问:“胭脂绝不可能轻生……她究竟怎么了?你出来说清楚!”纵然担心,他也从未想过,像胭脂这样看透尘世纷扰的女子,也会做出这样绝决的举动。
  
  “绝不可能轻生?你以为你很了解她,你以为她是你什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底线地迁就?”子午夜恨声,“她不是什么胭脂,她是南风韶归!她明明比天际的薄云还要高,还要清,还要傲,却偏偏只为你一个人放低了所有,你却怀疑她,甚至怀疑她腹中的骨血……你以为,她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南风韶归……比天际的薄云……更高……更清……更傲……古浪怔住,子午夜的话,让他一时有些茫然。南风韶归,这是个太过陌生的名字,陌生到他根本无法把它与那抹水红嫣然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胭脂她……还活着吗?”反复告诉自己,既然子午夜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可能让胭脂出事,然而胸腔间,却还是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你……可愿证明……”
  
  不愿承认,然而曾经说过的话却那样真实地浮现在脑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容他否认的余地。即使是问出了这样的话,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依旧忍住心中的酸涩最后一次问他,愿不愿意选择相信。
  
  如果他选择相信,也许她便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在他需要时陪他饮下一壶梨花酿,在暖熏熏的醉意中看醉红斋外夕阳西下,不再计较那些曾令她心碎的质问与怀疑。可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信任,他也没有给她……甚至在发现子午夜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过要问问她的事。
  
  “她到底怎么样了!”
  
  听出古浪语声中的急切,子午夜冷冷笑了:“一个快要死的人,有什么资格问别人的生死?”那日胭脂替他包扎伤口时的神情还未能忘却,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再一次拒绝了他。沮丧、不甘、失望,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他选择了逃避,远远地离开她,也离开自己心底的真实。
  
  离开,是因为他怎么都想不到,在他离开后,胭脂身上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然而,无论该不该发生,所有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他能做的,便是让伤害胭脂的人,付出代价。斗笠下的那双眼中掠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子午夜笑道:“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又何必问我?”
  
  回答的,是沉默。
  
  子午夜说的,并不全错。如果他能活着走出这间客栈,自然能把事情弄个清楚。如果他今日注定葬身此地,就算知道胭脂的消息,又能做些什么?
  
  试着提起半分气力,却依旧只是徒劳无功。古浪心下了然,纵然是消耗过度,也不该虚弱至此,只怕子午夜还做了别的手脚。火势还没有完全燃起,就算烟尘中下了迷药也不至有此影响,想必是骆十七郎身上的蛊毒多有蹊跷。只是现在发现,未免太晚了一些……或者,便如子午夜所愿,把欠胭脂的,都在这里还了,倒也不错。
  
  就这么静静想着,古浪笑了。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有这么一个理由,能让他放下所有的一切,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想法,也不再担心任何人的安危……太多的期待,太多的信任,太多的传说,然而所有的期待、信任甚至传说背后,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卑微与怯懦。不是所有的情况都能冷静应对,不是所有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他所做到的一切,不过是靠着并不太好的运气,和无数人的牺牲。
  
  然而,直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火势也一直没有烧上窗棂。
  
  古浪微微苦笑。子午夜没有收手的理由,唯一的解释就是,老天再一次眷顾了他——虽然每一次,都只是眷顾他而已。
  
  果不其然,楼下传来的子午夜暗哑的声音:“卓三娘,若不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才对你多番忍让,我早为胭脂除了你,你如今还敢送上门来!”
  
  古浪心中一紧,卓三娘的师父,莫非就是那个幕后的黑手?也就是……害死水烟的那个人。只是卓三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间客栈,怎么会这么及时地赶来救他?
  
  “我来正是奉了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带着几分慵懒的韵道,正是卓三娘的声音,“我劝你若还想动用中原七派的力量,就给我师父几分薄面,放了‘沉吟镖’。”
  
  古浪怔住,怎么听卓三娘话中的意思,要救他的竟然是她口中的那个师父?莫说他根本没见过这位从未露面的“师父”,就算见过,凭他屡屡阻挠卓三娘和子午夜的事,只怕这个人也理应像子午夜那样将他除之而后快,绝没有反要救他的可能。
  
  只是现在,就是如此没可能发生的事,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为什么?”
  
  子午夜的话倒是问出了古浪心中的疑虑,但卓三娘的回答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是你……”是左无颜的声音,却带了一点震惊的意味。
  
  古浪心里一个咯噔,蓦地想起左无颜也去过荒门,或许见过卓三娘扮作的雪成陌也未可知。此时左无颜折返自然是为他而来,若是因此误会卓三娘要对他不利,只怕反会遂了子午夜的心意。一念及此,他清了清嗓子,便待开口。
  
  然而后面的话,却又让他再一次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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