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染沉吟

第71章


  
  “阿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喂,你还在不在里面?”后半句问的却是古浪。
  
  子午夜似笑非笑道:“怪不得大名鼎鼎的大盗沉吟镖不把韶归一片痴心当回事,原来果然是不负风流浪子之名,一朝落难上门来救的全是女人。”
  
  古浪苦笑,想要揉揉鼻子,却发现抬起手来依旧有些费力。某个瞬间,脑中蓦地闪过一些念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没有抓住。子午夜是左家的人,左无颜能认识他原本也不奇怪。只是不知为何,当他听到她称呼子午夜为“阿夜”时,心中竟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正疑虑着,一个温婉如水的声音打断了子午夜的话:“原来这位便是前一阵子将中原七派控于指掌的夜公子,久仰大名。”
  
  子午夜似是有些错愕,想必没有认出说话的女子。
  
  那温婉的声音再一次开口,似是带了些歉意的微笑:“小女子姓霍,双名剪眉,颜儿正是我的关门弟子。”有那么一刹,古浪几乎转不过神来——这一派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风范,便是那个整天扯着他袖子叫“浪哥哥”的鬼丫头?
  
  然而想到大家闺秀,却莫名忆起当日在西郡看到的门楣。笔劲苍虬的“南风”二字,便是胭脂曾经的所在。如果没有入盈香楼,没有认识他,没有怀上他的孩子,没有被他怀疑,也许她还在那个平静地让他无法想象的世界里,做子午夜所说的那个南风韶归……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再也坐不住。勉力从袖中取出一枚沉吟镖,蓦地刺入了左手虎口——沉吟镖一贯用来打穴,并没有锋利的刃口,此时钝钝地挫入血肉,纵使是古浪也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凭着疼痛的刺激,他站起身来,看到依旧昏迷不醒的骆十七郎,却不由有些犹豫。
  
  理智告诉他,不能也不应该带走这个孩子。子午夜是他的蛊主,一旦带着骆十七郎,他所有的行踪都会落入子午夜的掌控之中,就连十七郎的安危也难以保证。然而要他就这么把十七郎丢下,若是骆易还活着,他又该如何解释?
  
  “浪哥哥……”
  
  古浪骤然一惊,转过头去,却发现剪眉秋娘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依旧是小女孩的打扮。看到眼前的这些,他不由愣住:“外面的那个难道……”
  
  剪眉秋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假的。”
  
  古浪心中一宽,知道剪眉秋娘自有她的算计,遂看一眼骆十七郎,道:“我去找胭脂和小骆,这里……”忽然语塞,他一贯不会把事情托给旁人,自己抽身离开。此时想要吧十七郎托付给剪眉秋娘,却又担心剪眉秋娘因此受到牵连,不由有些犹豫。
  
  剪眉秋娘笑了笑,稚嫩的脸上却有着认真的神情:“霍剪眉不愿意做的事情,绝不会为了别人勉强自己去做。所以……即便有什么事,也与你无关。”
  
  心知剪眉秋娘这么说无非是要宽解他,古浪心中一暖。却也不由苦笑,胭脂和骆易生死未卜的消息让他徒增太多的优柔寡断,竟然需要别人开口来替自己推脱。事实上此时如果不走,以现在的情况也不过是为左无颜他们徒增负累罢了……定下神来,他微微一笑:“如果能带十七郎离开,苏州城里的醉红斋见。”
  
  第55章 荒土坡
  
  古浪离开了,从后窗垂绳而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收回绳索的剪眉秋娘霍剪眉,听着楼梯上隐隐传来的脚步声,笑容中却多了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他走了?”
  
  剪眉秋娘笑眯眯地点点头:“夜公子莫非以为小眉会心软吗?”
  
  轻轻扶了扶斗笠,子午夜森然冷笑:“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们最棘手的敌人,却没想到原来竟然如此愚蠢。”
  
  站在他身后的左无颜看到原本昏睡不醒的骆十七郎缓缓站起,空洞的目光透出死灰色的暮气,不由冷冷道:“他不是愚蠢,只不过是从来都不知道防备身边所谓的朋友。”
  
  子午夜哑声笑道:“你若是真有那么关心他,刚才又何必陪我演这场戏?”
  
  剪眉秋娘拉过了左无颜,仰起小脸甜甜笑着:“颜儿肯陪你演这出戏,自然是因为听师父的话,难道还是怕了你的七月香之毒不成?”天真无邪的笑容,让左无颜心中一颤——这个师父,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原本以为剪眉秋娘带她离开,不过是一来为了不暴露剪眉秋娘的身份好作里应外合,而来也给雪尤清和齐白鹿一个说话的空间。然而走出客栈她看到的,却是早已等在附近的子午夜和卓三娘……
  
  从骆十七郎,到子午夜纵火,到她们的相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为的,只是调虎离山,让古浪离开岭南,踏入另一个早已设好的圈套。子午夜问得不错,她对古浪,远不如对自己的性命关心,否则又怎会为毒所迫,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一丝疚意浮上心头,懊悔,却也无可奈何。
  
  站在子午夜身边的那个女子温婉一笑:“夜公子让落月假扮剪眉秋娘,落月却不知,原来剪眉秋娘竟是个孩子。”
  
  子午夜无声一哂,也不点破。
  
  剪眉秋娘笑道:“落月姐姐好漂亮,比小眉还漂亮。”
  
  那个叫做落月的女子唇角一动,如春水款款漾开的涟漪,轻抚着剪眉秋娘的脑袋,叹道:“曾经,落月姐姐也有个姐姐,比落月更漂亮,可惜……”
  
  剪眉秋娘似是没有听清最后的两个字,顺着落月柔若无骨的手往她怀中蹭了蹭,撒娇般问:“还有人比落月姐姐更漂亮吗?她叫什么名字?”
  
  落月的手蓦地一僵,温柔的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冷意:“姐姐她……她的名字叫沉雁,沉鱼落雁的沉雁。”斗笠下一声清咳,怨恨在轻柔似水的眼眸中稍纵即逝,落月轻轻抖开剪眉秋娘攥着她裙摆的小手,淡淡一笑,又倚在了子午夜身边。
  
  似是不满意被冷落了一般,剪眉秋娘嘟了嘟小嘴,拉起了自家徒弟,冲着子午夜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夜公子如此小心防范,也太让人心寒了。”
  
  子午夜哑声一笑,微微侧转头去,斗笠下的目光隐隐投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卓三娘:“我疑的并非霍姑娘,而是另有其人。”
  
  卓三娘慵然一笑,等他说下去。
  
  “这的确是一场戏,一场早就设计好的戏。”子午夜顺势揽住倒向怀中的落月,“但奇怪的是,三姑娘并不在这出戏的编排中,而这种小把戏……更不会劳烦尊师。”
  
  左无颜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她是真的来救古浪的?”
  
  卓三娘勾起唇角,笑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最多不过先斩后奏。反正你瞒着师父,也不过是因为知道他老人家一定不会让你动阿浪的,不是么?”子午夜太需要中原七派的力量,她再清楚不过。所以只要她师父在中原七派中的威信一日不倒,子午夜便有一日受他们牵制。
  
  子午夜冷冷一笑,过去动用中原七派,为的不过是给岭南施压。然而,现在的他早已不用这么做——既然是给母亲报仇,就理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理应付出代价的人,尝尝什么叫做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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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亭。
  
  人来人往,让原本粗糙的木桌也磨出了几分平滑的色泽。浑浊的茶水杂着几片枯黄的茶叶,在粗瓷大碗中轻轻漾开。
  
  古浪静静地坐在茶亭中,等着人来,看着人往,却始终都没有喝过一口茶。
  
  胭脂投入了苏州河——若没有记错,子午夜的确是这么对他说的。然而同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左叛即家主之位时子午夜也在场,换言之,他是从左家来的。胭脂离开的那天,子午夜人在岭南;数天后遇上左无颜和骆易,还是在岭南;又过数天出现在此处,仍然是在岭南……从岭南到苏州城,虽不比自江南远赴漠北遥远,也不是能在数天中奔走来回的。既然如此,子午夜又怎么知道胭脂的行踪?如果知道,以他对胭脂的心意,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岭南等着算计于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子午夜在说谎。
  
  初闻胭脂轻生,他几乎乱了方寸。然而此时冷静下来,漏洞却一一浮现在脑海。毫无疑问,子午夜在说谎。可是他究竟为了什么要说谎,仅仅是为了刺激他?以他对子午夜的了解,一个为复仇可以沉潜这么多年的人,不会平白逞一时之快。如果子午夜真的想要他的命,完全没有再多次一举地骗他。
  
  这么说来,子午夜纵火根本就是假的,一番设计不过是要让他相信胭脂出了事,继而赶赴苏州城,可是把他调开又是为了……骤然间,一个影像闪过脑海,古浪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站起身来。
  
  阿夜。
  
  就连胡一笑也未曾用过的称呼,只有三个人这么叫过。胭脂,左无颜,还有一个是左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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