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八公主

第二十三章 番外篇(23)


    他说得客客气气,却未免有些奇怪,让别人交出东西,原属抢劫行为,在他口中说来,却如同取回属于自己的物事一般天经地义。
    陈洛簌簌抖动,推动身边家丁,颤声道:“去——去取。”那家丁哆嗦着奔往后堂去了。
    连城诀笑了一下,淡然如清风拂柳。
    周超心下甚怒:“看这情形,我们冲进来乃是送死。这陈洛贪生怕死,一句话便随手将东西奉上,看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物件,若不是这舒木楚好事,也不至置于险境。”陈府上下人无一感激他们插手相管,令他觉得自己这趟险冒得莫名其妙,好生不值。虽是如此,却也不能出口告饶,唯有强自支撑,但盼左一鸣早日前来寻找他们。
    那陈府家丁转眼即回,手捧一只红漆木托盘,盘中物以一方丝绢覆盖其上。连城诀似有几分急不及待,踏上前一步。虽然面上未现出焦急神情,但以他素日淡定性格而言,已显内心迫切之情。宋琴和接过托盘,揭开丝绢。
    舒木楚等人百忙之际微生好奇,想要得知托盘内何物令连城诀如此志在必得,不由微瞄一眼。只见丝绢下一对翡翠马并驾齐驱,神态栩栩,奔腾之势若惊雷破空。底坐质地细腻,透暗如油,为翡翠中的上品,称之为油青。马身碧色溶溶,色调浓淡均匀,不见色根,是为翡翠中的极品,称之为龙种。周超等人长在祖家,见多识广,知道这对翡翠马价值不菲,如此整块的天然翡翠,加之雕凿精微,系出名家之手,端的是罕见之物。但无论如何,毕竟只是一对翡翠马,何值如此大动干戈?量这翡翠马不过数万两银子而已,否则也不会托顺风镖局这样的小镖局相送。众人惊奇之余,均觉此事令人费解。
    连城诀一怔,目光中流露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随即道:“便只这一件么?”
    “是,是了,就只这对马。”陈洛战战兢兢答。
    “不对,除这马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陈洛一怔。想得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方才抹了一把,问那家丁道:“外面的锦盒呢?”
    那家丁不及细问,搬着玉马已回后堂去重取。不刻,捧出一只锦盒,双手奉上,宋琴和接过锦盒。那锦盒外镂刻蟠龙踞凤,以上好黄梨木涂上暗红桐漆,龙目凤尾均镶有上等珠玉彩石,单只这锦盒当也值数百银子。只是这锦盒的价值比之玉马更为不值,不由更是令人好奇心陡生。
    宋琴和将锦盒打开,盒内衬垫一方雪白丝缎,余外空无一物。连城诀伸手取出那白缎,将锦盒弃置一旁,素白匀净的手有些微颤抖。那方白缎展开后,现出一名素手折花的女子,绣工匀薄透亮,形神兼备,呼之欲出。尤其那眼波流动,肌肤晕红,罗衣欲动,冰绡低垂,衬之身边草树争春,落红如雨,风姿直赛飞燕太真。这女子若自锦缎中走出,纵令赵青柠也不得不黯然失色。
    众人一见,心中均有恍然之感:“原来他势必得之的不是那罕见的翡翠马,不过是这方绵绣,素闻他风流成性,未料对一方刺绣中虚拟美人也如此神魂颠倒。”于是均嗤之以鼻,更想到此来送死简直是愚蠢荒唐之至。
    连城诀执着那方白缎,痴痴发呆,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悲凉之色。他的手指与白缎相衬映,素白得几近难分,颤抖之势一直未止,可见他内心震动何等剧烈。
    “公子。”宋琴和唤了一声,连城诀不答。
    “公子。”他又唤得一声,连城诀终于回神,将那白缎放入怀中,神色转瞬恢复如常,缓缓道:“既已得手,便走罢。”
    “这干人——?”
    “杀。”从他口中吐出这一字,只如一粒明珠跌落玉盘,尔后寂然。
    宋琴和拔剑猱身而上。浑厚的剑风挟着那毫不起眼的灰黑色阔剑,却震得身周人一阵动荡。连城诀旁观良久,退至一张太师椅中坐下,十指交错安放在双腿上,清闲地看起厅内争斗来。陈洛站在其后,筛糠般问:“我们……我们可没事了?”连城诀不看他一眼,抬一手轻挥,示意他们离开。陈洛与家人偕家丁人众瞬间作鸟兽散,偌大的客厅顿然只剩连城诀主仆与舒木楚等七人。
    岑画意刷一剑刺中赵青柠肩头,登然鲜血长流。赵青柠功力最低,是七人中最弱一环,岑画意却似对她别有一番恨意,一上来便捡上她。赵青柠呼痛声中,舒木楚等人心志顿乱。原本就处于绝对下风,这一来更乱了手脚。宋琴和在人丛中穿插,剑到处又是两声惊呼,诸起亮与冯乐章各中一剑,均自受伤。宋琴和嘿地一声,继而剑攻付英为。付英为对面是连城诀另一手下林停岳,林停岳的剑法逊于琴棋书画,原本付英为与他不相高下,这一来僵持之局改变,付英为险象环生。林停岳剑攻中下,宋琴和封住他上三路,付英为步步倒退,退至正厅门槛,骤然间血光飞溅,漫天血雨织成网,落得厅内众人一头一脸。周超与诸起亮悲愤长呼,眼睁睁见付英为在宋林二人剑光夹击下断为三截,骇然瞠目欲裂。
    宋琴和取出一方锦帕轻试去面上血珠,尔后轻拂阔剑。林停岳却不抹面上血迹,转手插入诸起亮与一少女的对战之中。那少女在八人中最为年幼,名叫柳拂月。诸起亮虽已受伤,她仍疾攻不下,不由焦躁。七对人中唯有她与诸起亮的交战略处下风,诸起亮受伤后形势略变,转为平手。林停岳剑招处处护着柳拂月,令她精神一振,身形亦灵动起来。
    周超狂怒之中,招招犹如拚命,与他对敌的许书音身为女子,剑招较柔弱,一时便为他所制。他的雷音剑法带隐隐奔雷之声,沉闷而浑厚,雷音剑法典故出自佛经,“佛音说法,声如雷震”,因此这剑招也有惊雷之势,轰然作响。许书音一时给他逼退两步,剑法微见散乱,叫了声:“宋大哥!”
    宋琴和应声而上,挡住周超攻势。他的剑招倒与周超有类似之处,均以深厚功力见长,缓滞而强。
    诸起亮的呼声再起,却响至半空而截断,继而复静。诸起亮的身子自半空坠落,林停岳长剑透胸而过,柳拂月的剑却仍挥出,自他颈部横过。诸起亮尸首落地时,只剩一半头颅与身体相连。
    周超的悲愤已经闷在胸腔无法出声,眼前一黑,几欲撤剑待死。孰料一声清朗叱声平空响起:“住手!”陈府前院穿进三人,当先一名女子水白衫子,藕荷色碎花罗裙,叱声正是她所发出。
    果然金戈立止,双方分为两列,均自退后。周超双目血红,神色若狂,欲追击而上,却被舒木楚拉住。那三人疾赶而至,后面二人正是左一鸣和张一啸。见一厅血迹,残断尸体,二人面色恻然,痛声道:“我们来迟了!”冲上前拔剑立于舒木楚等人身侧。此时巫华池、冯乐章、赵青柠均已受伤,相扶持而立,均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那喝止众人的女子年方十八九岁,面如朗月,皎洁照人,自上而下透着一股亮丽飒爽之姿。她看了一眼厅内,快步而上,微怒道:“你们又在杀人了!”看她年纪甚轻,且是个弱质女流,谅必功夫有限,众人不禁均为她担忧。
    连城诀微微皱眉而起:“怎么是你?”
    “你在嵩山脚下,不平门前杀人,我怎能袖手?”她愤然。
    “与你无关之事,不要随便插手。”
    “我便是要插手,你若在我不平门前动手杀人,不若先杀了我再说。”她踏上几步,立于连城诀身前,挺起身,无畏无惧。这神情倒令舒木楚想起尉迟筱雪,看这少女性情,与尉迟筱雪颇有相似。
    “哼!”连城诀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当我求你,别再杀人了,行不行?”那少女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双目中带着几分企盼之色。“你再这般作恶,迟早会被他人所杀。你可想过,若有一天,你成为武林公敌,难免会变得如同这些被你杀的人一般?到那时,收手已然不及——”
    连城诀打断她的话,冷然道:“迟早我会有那么一天。倘若那日到来,我被人大卸八块,又或是挫骨扬灰,也不过天理循环而已,无甚可忧。”
    “那我怎么办?”那少女险险掉下泪来,神情转变如此之快,令人讶异。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连城诀长笑,“你既非我的什么人,我也非你的什么人,我死了你也不必难过,不过是江湖中从此少了一个恶人而已。”
    “我知道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何必定要令自己像一个恶魔般生活?你不能解下面具,做个普通人么?难不成全天下的人都有负于你,你定要杀尽天下人方才满足?”
    “是啊。”连城诀轻描淡写地道。
    “你怎么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重视你的性命甚于自己呢?你不能为他改变一点么?”
    “你不是在说你自己吧?”他清伶伶地笑了,笑得不无凉意。“你还是死心罢,我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我早说过,他日走在路上若相逢,亦不过是陌路人而已。这几人你既一力要保下,便暂寄着他们性命好了,别叫我再看见他们。”他当先走出正厅去,看都不看那少女一眼,宋琴和等人立随其上。
    “等等!连城诀!”那少女追上去。
    “别走!”周超怒喝,持剑欲追,左一鸣一把拉住。
    舒木楚愤然道:“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也自提剑追上,余人跟了上去。
    奔至陈府门口,连城诀一行人骑上马早已行得无踪影,只有那少女痴痴驻足而望。见众人追出,她伸双手横拦于门前,喝道:“你们都不要命了么?”
    “他们杀了我二位师弟,我与他们拚命!”周超咬得牙齿出血,恨声道。
    “拚命?”那少女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道:“就凭你这番模样,配与谁拚命?漫说连城诀,连宋琴和你也不是敌手!”
    周超悲恸之下盛怒,一时不理她救过自己性命,挥剑向前。那少女解下腰间长剑,连剑身带鞘格开,刷刷几下,剑招去势迅捷,与左张二人同出一路,剑法灵动纯熟尚在二人之上,只是功力未逮。左张二人知道不会出事,也不上前阻挡,静候一旁观战。周超原无意与她对敌,心情又紊乱不已,没几招给她剑鞘压下,颓然撤剑。
    “愣小子,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去追连城诀。”那少女啐了一口。
    “对不住了!”周超道一声歉,蓦地号哭一声,凄厉如嘷。倒是吓了那少女一跳。
    她叱道:“你这人有毛病不是?大男人的哭什么?”
    “我二位师弟死得如是之惨,我却不能为他们报仇,真是枉自为人。”他夺了地上长剑,横过身便引颈自刎。舒木楚一惊之下伸手去夺。那少女出手更快,带鞘长剑击在周超手腕,他手上酸软,长剑再次落地。
    周超自杀被救,一时死志渐消,清醒过来时问道:“你与连城诀是何干系?怎么你几句话竟令得他放过我们?”言辞咄咄,颇有质疑之意。
    左一鸣道:“周兄弟,这是我师妹韦明月,我师父的掌上明珠。”他神色间有几分尴尬,表情十分奇怪。
    “啊?”周超怔了一怔,“原来他们是惧了不平门声势方才离去。”他这般自遣。心中想通了,便施礼道:“方才多有得罪,韦姑娘莫见怪。”细想起适才韦明月与连城诀之间情形,分明有异,但却无法再多问。
    “承三位相救。若不是三位及时赶到,只怕我们全都葬身于此。”舒木楚思之黯然,此事均因他好事引起,连累付诸二人丧命,不由得悲痛自责不已。赵青柠伸过手去,悄悄执着他的手,以示安慰。舒木楚抬眼看赵青柠,她面上哀戚之余,亦有柔情宽慰。
    “我们此来是带你们去见我师父的,我师父听说你们情形,决定陪同你们前往飞斧帮,讨个说法。”左一鸣道。
    “如此多谢。”舒木楚等人心情均悲,无心再诸多客套。
    郁郁间,众人在左张二人与韦明月引领下,前往不平门。不平门相距少林甚近,近年来,不平门在江湖中隐然有直逼少林武当之势,众人均以为不平门会是个气势森严之处。谁知走进不平门,却见一排排雅洁简朴的精舍,一路青石路面,夹道有几株白色花与树木间生,香气远送。其花形如碗大,其色如玉,艳色殊胜。赵青柠心情虽然不佳,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道:“好香!”韦明月见她侧目而视,说道:“这花名叫龙女花,据说大理荡山寺高僧无极和尚曾策马将此花送于当今皇上,名动一时,号称能治百病,极难培育。据说大理风花雪月四景,上关花便是指此花。”
    “那怎么能移植至此?”赵青柠好奇相询。
    韦明月撇了撇嘴,不答。左一鸣笑道:“我们师母是大理人,自她来后,在此栽种此花,细心培育,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栽种成活的。”
    韦明月面有不愉之色,说道:“左师兄,你带他们去见爹,我回房去。”说罢也不道别,拂袖而去。众人均诧异:“这韦大小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好生无礼,难不成谁惹恼了她?”
    左一鸣瞧着韦明月离去背影,轻叹道:“你们此后尽量别在师妹面前提及龙女花、我师娘之类的话题。我们这位师妹,是师父前妻所出,自她母亲早亡后,师父续弦,娶了位大理美人,我这位师妹便经常不开心。我们现今的师母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相处尴尬,连师父都对她们的关系极为头痛。”
    众人恍然顿悟。须臾,到达不平门的会贤厅,早有人前去通报掌门于傲安。踏入会贤厅,左右各设十六张深色檀木太师椅,居中二席,已有一人立于厅内相迎。见众人入,那人微笑抱拳:“诸位远道是客,礼数不周,请坐。”吩咐门外弟子道:“看茶。”
    舒木楚凝神看那人,见他灰衣布袍,三绺长须,衣着无甚殊胜,相貌算得清俊,目光清湛,偶然精光一闪即逝。耳边听得左一鸣与张一啸恭敬地道:“师父!”随即向他们介绍:“诸位兄弟、铁夫人、赵姑娘,这位便是家师,不平门掌门。”
    于傲安微笑道:“不必客套,请坐请坐。”神色间极为客气随和。余人并不知于傲安其人,周超却知他名动江湖三十载,在当今武林乃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见他如此谦冲平和,不由心折,拜下行礼:“晚辈路柳山庄周超,见过韦掌门。”余人见他如此,随之行礼。于傲安忙上前相扶,众人一一落座,左张二人立于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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