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93 一场愁梦酒醒时 八


今天发晚了,抱歉。只是,写的很辛苦呢。玉璠双目暴突,布满血丝。祁风精钢槊眼看袭至咽喉,他竟不闪不避,眼睛只盯着玉心,泛着嗜血的光。眼看他就要丧生在祁风之手,啷——,周泽的紫金锁魂刀挑开了那夺命的槊头,而贺兰昀的赤蛇长鞭已至周泽后心。周泽就好像后脑长着眼睛一般,从容不迫微微侧身,将凌厉的鞭梢让了过去。
    玉心凌空而起,玉璠双剑扑空,女子的身形飘忽若惊鸿,柔韧似猿猱,在半空中奇异地扭转身躯,倒立在玉璠头顶之上。她手中擎着旷世奇兵,直指他百会死穴。
    玉璠猛抬头,与玉心四目相接。惊见女子眼中的翠色消褪,现出了慑人的妖红。浑身一颤,一霎的怔愣,再也躲不及,他眼睁睁看着白光一闪,瞬间没入自己的眉心。……痛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他要死了么?应该是吧。怕么?曾经是,很怕,很怕。不过,现在,他忽然觉得解脱了。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定在原地,每个人眼中都现出惊诧的神色。他们都看着自己,看着被他的亲妹妹杀死的自己。原来,这就是他的命数,他果然活不过二十五岁,果然。
    记忆,如电闪,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旋。
    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宿命。那时,玉曦的大厦已倾,父王起兵与拓跋氏大军交战节节溃退,时也、运也、命也。父王立自己为世子,对外宣称他是他唯一的嫡子,他是天命降下的那个剪除拓跋叛逆恢复大曦江山继承玉氏大统的玉氏子孙。可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那时,母妃十月怀胎即将临盆,父王带着他们和誓死效忠的亲随进入了羽山帝陵。就在这里,在这高台之上,占卜的一卦,定了他的命数。他活不过二十五岁,而母亲腹中的胎儿,却将是拯救玉氏部族兴复大曦的真命天子。多可笑,一卦决定了他的生和死。父王要他发誓,妹妹的存在,只有当天时地利人和一切有利时机际会时才可对世人宣告。在这之前,所有的刀光剑影都要他来承担。为什么非得是他呢?为什么他要为别人而活呢?但父命,不可违。皇族的使命,他必须承担。他的心,似一沟绝望的死水。那时,他不过八岁啊,却已心如死灰。他立下誓言,为他老人家完成玉氏的使命。
    可军师找到了他。军师说,他的不足之症并非绝症,有药可医,只是奇药难寻。军师说,他愿为他走遍瑶川大地将药材搜罗齐全。军师说,他上应天意当起兵讨逆。军师说,药材齐了只差一副药引。那药引,是至亲的心头之血。这世上有几人知道德王还有一个嫡女?又有谁会相信一个女儿家会君临天下?少之又少,恐怕知道的也都死绝了吧?他始终没有对人说起,包括军师,虽然他信他,依赖他,没有他,他活不到今天。可他最初也没有告诉他。
    药引,是至亲的心头之血。自从这句话从军师口中说出后,他就坐卧不安,寝不能寐,心中的死水渐渐起了微澜。梧城中见了兰心,他心中的感觉怪怪的,怪怪的。从她的眼中,他似乎看见了父王的烈烈神采。为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一定是她?
    他告诉了军师,所有的秘密。军师说,一个女人怎么能够登上帝位?这实在是旷古未闻。军师说,只有羽山巫女的卜卦才应天命,可羽山巫女的卦辞早就被高祖圣武皇帝毁掉了。军师说,他愿陪着他同赴帝陵,设一个局,扭转乾坤。有了至亲的心头血,他就可长命百岁。谁能说他不是上应天意下顺民心的真命天子呢?
    他们来了,布好了局,守株待兔。可他怀疑,即使兰心真是他妹妹,她也不可能找到这里。他自己都记不起路径,妹妹怎么会……
    他自己都记不起路径,他自己都记不起路径,军师怎么会?
    心头大震,那原本涣散的目光又闪了闪,他努力瞪大眼睛,找寻着军师,他的良师益友,他最信赖的人。体内靠烈药强聚的真气,正从他眉心散去。他看到众人都定定地看着他,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又可怜吧?
    军师呢?军师呢?找到了,他也注视着自己。那眼神怪怪的,似是怜悯、似是不屑、似是得意、似是冷酷、似是淡漠,他的嘴角依旧挂着若阳春三月融融春水般的微笑。可自己的心里,怎么再也暖不起来了呢?寒自心头涌起,直达四肢。
    玉璠定定地看着周泽,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什么都不明白。他不过是个棋子,一直都是,偏偏他想翻覆那盘棋局,熟知,满盘皆输。玉氏子孙自相残杀,麒麟神会降下怎样的责罚?
    “妹……”他张了张嘴,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当啷,星辉双剑坠落。扑通,男子颓然倒地。他双目大睁,眸光中似有不解,似在求证,最后化作一片荒野,空茫茫黯淡了下去。
    “郡主,你真狠呐。他是你的亲哥哥,你却亲手杀了他。世人若知你为皇权帝位残杀了自己的兄长,会怎样?哈哈,哈哈哈。”周泽仰天大笑,“玉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睁眼看看你们的不肖子孙吧,他们竟在这神圣的皇族帝陵中兄妹相残。哈哈,兰心,你是真命天子又怎样?你是高祖圣武皇帝的转世之体又怎样?你做了这等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恶行,必遭天诛。”
    周泽终于卸掉了那层儒雅高贵的伪装,目光阴冷地看着玉心。
    “周泽,受死吧。”
    祁风举精钢槊,贺兰昀挥赤蛇鞭,长云持凌云剑,齐齐击向周泽。此人不能留,留下是祸害。他如此阴毒,设下这连环计。他根本不是效忠于玉璠,他就是想让玉氏一脉灭绝。而他真的做到了,玉心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即使是因为玉璠轻信、受了周泽挑拨先起了手足相残的心,玉心也难免自责。周泽,真毒啊。他必须死,绝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帝陵。否则,谣言一起,玉心情何以堪?何以君临天下,坐稳江山?
    玉心僵立在玉璠的尸体旁,愣愣地看着苍白的男子不能瞑目的眼。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对她说什么?宝剑刺中他眉心的一霎,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痛与悲,无助与凄凉,还有一丝丝释然与解脱。他说,他是一颗棋子,一颗弃子,他命运的悲凉早已注定,他只是不甘心被人轻视,被人抛弃,被人利用。可最终,他依然逃不脱命运之手,他依然被利用了,最后被抛弃了。他想翻覆那盘命运的棋局,却输得彻底。
    不,他们都是棋盘上的一粒子,无所谓输赢。因为,握着棋子的人,不是他和她。
    是谁,在操纵这盘棋?
    玉心缓缓俯下身去,那如死灰的脸色,透着无际的荒凉。哥哥,我不怪你了,请你也别怪我。你服了过量的聚气丹,已受人操控,宛如行尸走肉。我不杀你,你的时日也不多了。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亲人送你一程。玉心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自己怎么也会如此虚伪?她凝视着男子空洞洞涣散的瞳仁,用那只杀人的手为他阖上了双眼。不,这些都是我的借口。我不是地府的阎罗,不是掌握生死簿的判官,我有什么权力判定你的死?只不过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才杀了你。哥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人。你有什么苦和痛,去向玉氏的先祖诉说吧。若我们的祖先真会降下惩罚,我受着,我不惧。
    玉心傲然挺立,冷冷盯着周泽。他被三个武功卓绝的男人围在中央,却不见一丝怯色、半点慌张。紫金锁魂刀游刃有余,丝毫没有被困住的迹象。
    嘴角挂着冷笑,玉心紧握精铁软剑,白鹤冲天凌空而起,剑锋直取周泽面门。这男人仍是不疾不徐避让开来。他的功夫是这么深不可测,卓绝到令玉心惊叹的地步。
    此时,大殿内,那些蒙面黑衣人皆已伏诛,只剩下周泽在与他们激战。玉心等人皆下了决心,周泽,是决不能让他活着走出帝陵的。他面具之后的真容到底是怎样的,他们也不在乎了。杀了他再撕下他的面具也未为不可,因此人人的利器都向着男人的死穴击去。周泽冷笑着,轻松地闪避、有力地回击,丝毫不为眼前不利的局势担忧。
    到了此时,他仍气定神闲地与玉心话着家常:“郡主,刚刚和你哥哥道别了,心中有何感触?”
    玉心不答,挥剑刺向他的咽喉。他一笑,右手持刀挑开祁风的槊,挡住长云的剑,竟出左手食指轻轻一弹,震开了玉心的剑。
    “郡主,是不是特别恨啊?可惜啊,你没有报仇的机会了。你的本事杀不了我,而我足可以杀你。你手上沾了自己亲人的血,那是玉氏嫡传子孙的血啊。护佑玉氏族人的血誓在你身上不会灵验了。受死吧。”
    言罢,周泽以内力祭起紫金锁魂刀,那刀宛若一条游龙笼罩在他周身,将几人的兵器齐齐震开。那力道强劲,携风而来,将玉心等人迫得立不住身形,纷纷后退。众人心中惊异,再看周泽,全身氤氲着一股蒸腾的气浪,那气凝聚在锁魂刀上,向着玉心排山倒海而来。
    几个男人都急了,想要冲上前去,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女人。可是,一层无形的气墙阻住了他们,眼看那刀当头劈下,玉心以软剑来挡,只是那软剑虽也是旷世奇兵,却柔韧有余刚硬不足,根本无力招架周泽千钧之力的宝刀。刀未至,气先到,玉心宝剑脱手飞出,气浪如海啸卷涌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她再也立不住,扑通,跌在地上,而刀锋已至头顶三寸处。
    “兰心!”祁风大吼,提起真气,贯入乌金精钢槊,冲破气墙,奋力来挡。可是,似乎来不及了。
    “玉心是真命天子,杀玉氏叛逆族人,血誓不破。”
    羽瑶冷冷的声音响起,回荡在大殿之中,激荡在周泽耳畔。真的么?不论真假,他都不敢一试。他还有家人部族,不能让他们受累。
    刚刚他运起全身的真气贯于刀锋,想要一击必中一举功成。此刻闻言,他强行收回内力,但觉真气逆转,激荡在丹田肺腑。一阵绞痛在腹中翻转,噗,一口鲜血激涌喷出。宝刀仍向前,却没有了翻江倒海的气势,祁风精钢槊一挡,将它震开。
    “兰心,你有没有事?”
    几人冲了上来,扶起她,三股内力齐向她体内输入。
    周泽轻轻抹去嘴角的鲜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众人,转身奔入一道暗门。
    “追,不许他逃了。”玉心眼中妖红凝聚,甩开他们,飞身而起。
    几人见了连忙跟上,秦长云是童子身,内力最为阳刚,几个飞跃就跑到了玉心前面,嘴里骂着:“傻女人,小心埋伏。”
    这暗道石砖铺路狭窄曲折黯淡幽邃,兜兜转转似乎蜿蜒向上。前面黑影绰绰,正是周泽。他受了内伤,功力锐减,身形似乎有些踉跄。否则以他们几人的武功修为,当追不上他。众人都有些惊异,刚刚他强行收力,必然真气逆转,换了谁恐怕都已走火入魔,而他竟能快速收束逆行之气,实在厉害啊。想到此,几人都格外小心谨慎。
    转过一道弯来,前面有了光亮,已不见周泽的身影。几人飞掠过去,刹那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弯峨眉挂在西方夜空,漫天的星辉播洒着银色的光芒,耀亮天际。粼粼清辉流光而下,倾泻在眼前,他们竟置身在削崖峰半山腰一道天然而成的巨大石台上。
    侍卫敲击着火石,点燃了岩壁上的松枝火把。火光通明驱散了重重夜雾,石台上一块巨石赫然耸立,上书“观风台”三个描金黑字。
    周泽正站在观风台边向下观望。
    “没路了。”玉心嘴角漾起一丝嘲讽的笑。
    男人缓缓回身,神情似乎有些遗憾:“哦,是啊,走错了。”
    “那就受死吧。”
    再也不必多言,众人冲了上去,将周泽团团围住。此时人人皆能感觉出周泽有些不支,他已是强弩之末犹做困兽之斗。祁风恨他陷害兰心,咬牙切齿,招招向他要害刺去。
    周泽此时已显得有几分狼狈,紫金锁魂刀舞动起来也有些凝滞,但威力依旧不减。四个人将他围在中央,一时相持不下、成胶着之势。但几人都不急了,困也能困死他。反观周泽,则失了从容的气度,如此他的招式越发显得狠戾和诡谲。
    几人谨慎应对,却渐渐发现了一丝端倪。周泽顾忌血誓对玉心只闪避不回击。他的夺命招式都向着贺兰昀、秦长云来,而对祁风,竟也是如对玉心一样。
    贺兰昀与长云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心底都起了疑问。而玉心忽然焦躁起来,她咬着下唇,出手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她已经不想看周泽面具后的那张脸了,他究竟是谁,她不想知道了。眼见长云和修衍似乎有活捉周泽的意思,玉心越发心惊。周泽必须死,必须死。他死了,一切都结束了,其他的,她全不在乎了。想着,她欺身上前,将周泽向石台边断崖处逼去。
    他必须死,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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