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94 酒阑挥泪向悲风 一


玉心的招式越来越凌厉、越来越狠绝,她根本不去躲避周泽的刀锋,反而迎刃而上。周泽有顾忌,不敢伤她,她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
    她要他死,他得赶快死,绝不能让人看到他的脸,绝不能让人知道他是谁。他是谁她都不在乎了,只要他死了,冉家的仇就报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贺兰昀先是吃惊地看着玉心,女子眼中妖红依旧,绝美的面庞上现出焦躁之色。她急什么?眼见她不管不顾拼命上前招招狠辣不死不休的架势,他瞬间明白了。
    心中苦涩,眼中的华彩黯淡下去。无论他怎样做,都没有用了。无论他做什么,她心中都再也放不下他了。那么,成全她吧。杀了周泽,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长鞭一挥,鞭梢缠在周泽的锁魂刀上,用力向后一带,欲下了他的武器。周泽眉峰一挑,手上用力,与贺兰昀僵持不下。而长云的凌云剑攻到了他胸前,他向左侧身避开。与此同时,玉心的软剑斜刺里飞来,直取他咽喉。
    这个女人是定要他死了?周泽淡然一笑,她还伤不到他。借贺兰昀长鞭之力,身形拔地而起,诡异地从玉心头顶掠过,左手高高举起,运气于掌,向着长云的天灵拍下。若击中,长云三魂七魄即刻消散命归地府。
    贺兰昀大惊,收鞭挺身来救,但似乎来不及了。……因怕玉心识破他的身份,他藏起了自己的薄云剑只用一条长鞭做武器。鞭非他所长,若是宝剑在手,局面就会不同。眼睁睁看着那掌风已至长云头顶,他的心,如坠冰窟。
    秦长云的应变能力不是一般的高,这一掌劈来,人人都道他根本躲不过去,但他从来不按套路出招,扑通一声,他直挺挺有如僵尸向后倒下,险险逃过一劫。心中还未及庆幸,却听见噗的一声,是利刃穿透皮肉之声。他细看时心中大喜,飞身而起鼓掌大笑:“师兄,小弟服你。”
    原来周泽全神贯注于秦长云时,祁风看出破绽,举槊迎上,槊头正刺入周泽胸膛。他将周泽高高挑起,而后狠狠摔在了石台上。
    众人一时都有些怔愣。祁风握紧精钢槊,死死盯着周泽。贺兰昀收了长鞭,负手而立。长云立在一边,嘴角一抹讥讽的笑意扬起。玉心提剑,有些茫然、有些难以名状的恐惧袭上心头。
    周泽神色大变,左手捂住鲜血喷涌的胸口,右手持刀用尽全力插入石台的砖缝中勉强支撑着身躯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祁风,欲言又止,踉跄后退。
    玉心一惊,高举宝剑冲了上去。周泽已是必死无疑,而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把他推下万丈悬崖。只要他粉骨碎身,死无葬身之地,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有人比她更快,抢在了她前面,凌云剑直刺向周泽的咽喉。垂死的男人用最后一点气力举刀拨开了剑锋。而秦长云的目的并不在此,他已欺至他身前,笑道:“小爷要好好看看军师尊容。”
    手一挥,撕下了那张假面。
    面具后的那张脸虽惨淡灰白,但仍不失往日的高华气度与明达风韵。只是当面具刚被揭开的那一霎,男人眼中有一丝慌乱掠过,瞬间又归于平静。
    他叹道:“功亏一篑,时也,命也。”
    当啷一声,祁风手一松,精钢槊颓然堕地。他满眼的惊与痛,大惑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大——哥?”
    贺兰昀与方青也齐呼出声:
    “祁旭。”
    “主人。”
    眼前的人竟是祁旭——琳王祁子瑜的长子,祁风的大哥。他当年不是在羽城死在了太子东宫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成了周泽?
    祁风一声“大哥”出口,脸上血色全失。他们祁家竟真的是金麒卫的叛徒,是大曦朝颠覆的罪魁祸首。他愣愣地看着祁旭,心痛到无以复加,两眼中茫然无措。
    “怎么是你?”
    祁旭一步步后退,胸口的鲜血从手缝中涌出,汩汩地流着。他静静地看着祁风,缓缓道:“父亲要你到云门避世,你为何要出山?我一直设法逼你走,用心良苦你却不知……”
    “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父亲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你说呢?”祁旭神色淡然,“为什么?我祁家表面风光无限,实则遭人嫉恨毁谤,那些朝臣也就算了,玉氏历代帝王可信任我祁家?说什么恩宠有加,一派胡言。血誓加身,世代做他们玉家的奴仆。”
    祁风愣在那里,脑中一片混沌。
    祁旭看着弟弟,又瞥了一眼玉心,略带讥嘲地一笑:“祁家的人一遇上玉家的人,总是被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被玉家驱使,一点点骨气都没有。”
    “大哥,你说得不对。我们都是大曦子民,世世代代亨浩荡皇恩。我祁家更是受玉氏青睐看重,玉氏从不曾亏待我们,三百年富贵恩宠不变,其间出了数位皇后与贵妃。开国皇后就是祁家人,玉氏的后人身上也流着祁氏的血。”
    “哼,阿风,靠女人换来的恩宠谁瞧得起?那些世家望族有谁正眼看过我祁家的人?”祁旭冷笑着,“至于说什么青睐看重,若真如此,高祖圣武皇帝就不会用血誓控制我祁家,更甚的是,因高祖定下律法外戚不得参政,我祁家代出英豪,却无处施展才华终身郁郁不得志。可笑!可悲!可叹!”
    “所以你祁家就做了叛徒,勾结拓拔氏,借外族之手毁了玉曦江山?”秦长云冷冷质问,“这样的背叛与谋逆,就不怕天谴么?”
    “呵呵。”祁旭又是一笑,“天谴?高祖圣武皇帝乃麒麟神转世睿智天成,想保他玉曦江山千秋万代。而羽山巫女卜卦大曦朝三百年将历一劫,玉氏子孙惨遭兵祸屠戮迨尽。尔等可知为何大曦世家都被巫女以毒咒入血、逼迫立下血誓么?那是因为巫女后来又曾为高祖占卜,这一卦令圣武皇帝震撼惊怒。只因卦辞上言道,屠戮玉氏子孙之人必出自大曦世家。”
    原来如此。
    “这些,你又是怎么获悉的?”贺兰昀盯着祁旭,惊诧于祁家竟了解了这么多玉曦朝的秘密。
    “我祁家世世代代走进紫曦宫的女人有多少啊?玉氏这些秘密对我祁家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圣武皇帝以为毒咒入血就能保他玉氏江山子孙万代,可他却没想到,借刀杀人兵不血刃,我手上一滴玉氏的鲜血都没有沾上,他玉家的人却快死光了。哈!哈哈!”
    祁旭仰天大笑,手却无力地垂下,胸前血流不止。
    玉心忽然大喊:“不对!你说得不对!即使玉家有亏欠你们祁家的地方,也不至于令你们怀恨到灭我玉氏皇朝乃至全族的地步。”
    “真蠢。”祁旭收了笑不屑地看着玉心,“若不是今日翻覆,这瑶川大地谁说不能姓祁呢?”
    “大哥,别再说了。”祁风痛苦的低喃。
    “阿风,弟弟,你真不该离开鹤山。你,辜负了父亲的一片苦心。我一直想把你逼走,可你却为了这个女人如此执迷不悟。到了现在,我也无能无力了。你,好自为之吧。”祁旭已退到石台边缘,他深深地看着祁风,而后转向玉心,“时也,命也。”
    随即身形向后倒去。
    “大哥——”祁风纵身扑了过去,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唯见万丈深渊漆黑幽远,却哪里还看得到祁旭的身影?
    “风!”玉心冲上前,从背后死死抱住祁风,“风!风!风!”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声声唤着。
    “兰心?”
    祁风掰开环抱在腰间交握的双手,缓缓回身,轻轻唤着他今生的挚爱,眼中已饱含了热泪。
    “风。”玉心的声音哽咽,泪,先流了下来,“风,跟你没关系,都跟你没关系。他是他,你是你,祁家是祁家,祁家做了什么都和你没关系。”
    泪,扑簌簌滑落,再也止不住。
    祁风捧起玉心的脸,泪,也流了下来,颗颗滴在女子脸上,沉重地砸在了他们心间。
    “兰心,雾隐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回去,我们这就回去,再不管这些乱十八糟的事了。”玉心边哭边说,“我们这就走,好不好?”
    祁风摇着头:“我大哥,我唯一的哥哥,害了你的哥哥,还有养父全家,兰心……”
    玉心大喊:“和你没关系,我说了,和你没关系!”
    “原来我父亲都是骗我的,我祁家就是金麒卫的叛徒。”
    “我不在乎的。”
    “我亲手杀了我大哥。”
    泪,迷离了玉心的眼,她用力摇着头,挥走那些泪,想把祁风看清,而男人忽然一把推开了她。
    “祁风,师兄,你别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秦长云吼了一声,想冲过来拉住祁风,但男人立在石台边狠绝地一挥手,他不敢再上前。
    玉心哭喊着要扑上去,却被男人死寂的目光吓住,一动也不敢动。她颤着声求他:“风,别做傻事。你答应过我的,有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你说过的,你承诺过的,无论怎样,你都会和我在一起。”
    是啊,他答应过她,他承诺过的事从来都不会失信。但今天,今天,他注定是那个背信弃义的人。命运的苍凉之手,已将他推向绝境。
    “祁风,”贺兰昀大喝,“这其中必有隐情,你稍安勿躁。”
    “隐情?”祁风自嘲地笑了,可泪,又从眼角滑落,“叶修衍,你该开心才对。”
    “你说什么混话?”贺兰昀吼,“兰心早说过,你是你,祁家是祁家,你要以兰心为重。”
    “兰心?”祁风凝视着女子,想对她笑一笑,只是,那张凌峭崚嶒的脸若严霜倾覆,满含着凄惶。半晌,他喃喃地道,“对不起,兰心,对不起。”
    紧接着,他猛回身,纵身跳下。
    “风!”
    凄厉的喊声激荡在崇山峻岭间。玉心飞身跃起,追随着男人的身影,也跳了下去。
    她和他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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