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103 秾华如梦水东流 八


她心里有没有他?有没有?
    那双蕴藉着点点金芒灼灼其华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里面藏着多少痛?似乎累积了经年的风霜,沧海都已变成桑田。那个玉树临风洒逸绝尘的少年,如今已如玉山伟岸若云鹤卓然,唯凝视她的眸光不再深邃窈渺,而是情浓无限。
    玉心望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膛。她似乎又回到了安澜院,变成了澜清轩中的小奴婢。但他面前,她总是心惶惶,总是低他一头。如今,她是高贵的郡主,地位、身份、血统哪一点不比他尊贵?为什么她还是怕他?倒是他以修衍的身份接近她时,她是那么的安心,那么的信赖他。
    “兰心,”贺兰昀有些累了,他不该勉强她的,“我这就动身去把修衍换回来,一切就按你说的做,阵前斩拓跋婉儿,生擒拓跋光任你发落。”
    他不再看她,转身向外走去。艰难地下了决心,以后永不相见,斩断一切牵绊,忘记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
    一只脂凝玉秀的手伸过来扯了扯的袍袖,却又赶快松开。他的心被什么狠狠挠了一下,这个坏东西,她总要这样逗弄他么?昀少爷根本不予理会,只是,足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放慢。
    “昀,我心里一直是……”
    话就停在这里,他驻足等她说下去,却再没有下文。男人愤怒地回头,却看到那双翠色眸子中一颗珍珠莹莹地闪烁。
    “兰心,”贺兰昀猛地搂她入怀,将那滴珠泪吻入口中,叹息一声,“说句实话有那么难么?”
    前世是她负了他,到了今生却依然是他心动心软,但他绝不再容许自己,心碎。
    “昀,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让我跪在澜清轩中很久很久,你还记得吗?”
    “呃……”男人傻傻地看着她,有么?
    “我心里特别气,特别恨你,我没招你没惹你,你为什么欺负我?”
    “……”他哑口无言。
    “你那么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地位显赫、风仪高雅、武功卓绝,我一直怕你。”
    他终于开口辩白:“我从不想让你怕我。”
    “可我一直怕你。其实,你对我的好,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们不般配。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也不奢望什么。”
    烦躁袭上心头,贺兰昀语气咄咄:“那现在呢?该是我配不上你了,是么?”
    “现在?”玉心看着男人,似是在下决心。
    贺兰昀深吸了一口气,耐心地等。
    “现在你不嫌弃我吗?你贺兰家不嫌弃我吗?”
    她担心害怕的就是这个?是么?
    男人斩钉截铁:“我不嫌弃你,我不许任何人嫌弃你,兰心,相信我。”
    女子盯着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半晌方点点头:“嗯。”
    男人真的很固执,他亦盯着她,再次开口问:“我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有我?”
    那张困乏苍白却仍秀美的脸上忽然晕出了淡淡的桃红,一点点漾开,直到脖颈。
    “有。”声音几不可闻。
    昀少爷热血冲上头顶,却使劲忍着扩散到唇角的笑意,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什么?”
    不过他没装下去,话音刚落,嘴角就扬起,眸中更是流光溢彩,不可方物。只是女子已羞赧地低垂下头,没有发觉男人的诡计。
    “有。”
    “兰心。”男人紧紧把她揽在胸前,此生无憾了。
    咳咳,有人轻嗽。谁这么不知趣?昀少爷怒目回首却见羽瑶立在朱漆大门前,沉思地看着他们。
    “羽瑶。”贺兰昀神色平复,沉声道,“你来得正好,给兰心把把脉,她的气色很不好。”
    “我就是来为这丫头诊脉的。”羽瑶迈过高大的门槛,盯着昀少爷的脸看了又看,然后轰人,“三少爷,请先出去吧,你在这里不方便呢。”
    这个羽瑶真的很惹人厌,昀少爷心中腹诽,却松开了怀里的人儿:“兰心,小别几日,我亲去找修衍。”
    “不!”谁知女子的反应如此强烈,大喊了一声。
    “怎么?”贺兰昀诧异。
    “你不要去,你就在这里陪我。他已经扮作你,就扮到底吧。”
    男人立刻追问:“那要扮到什么时候?”
    “等修衍押拓跋光到城中,自然就换回来了,好么?”
    “哦,好。”不知为何,男人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看着男人飘逸的身影消失在廊下,羽瑶回头打量着玉心:“你,真的动心了?”
    玉心淡淡地看着她,冷冷地道:“什么真的假的?”
    “玉心,你怎么了?”这是羽瑶第一次开口唤她玉心,玉心感觉怪怪的。
    “我能信你么,姐姐?”
    羽瑶挑了挑眉,等她继续。
    “你早知他不是修衍,可对?”
    “知道又怎样?他对你的好你看不出么?我会害你么?我身体里也流着玉氏的血。”
    “那你会帮我吗?”
    “我只能尽我所能,其他的听天命吧。”
    “天命?你曾说我是真命天子,而现在变成了尽你所能、听天由命。”玉心恨恨地看着羽瑶,“虽说你身体里流着玉氏的血,可同样有羁绊你的血誓,所以你特别恨玉氏皇族吧?眼见我杀了玉璠,你是不是偷偷开心?他要是做了天子,你是不是必须委身于他?周泽险些要了我的命,你最后才高喊了一声,当时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死?”
    “你真的这么想么,妹妹?”
    “我还能怎么想?祁风坠崖,诗儿离奇死了,长风卫退到暗处,所有的线都断了,我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了。我原以为我可以信任你,你是我的血亲。可,我的亲哥哥都能举剑来杀我,遑论你这个被毒咒血誓桎梏的巫女之后。我前思后想,是不是玉氏族人死绝了,那个血誓自然就破了?”
    羽瑶勃然大怒,继而冷笑:“既然你不信我,我立刻回羽家村去,再也不管你玉氏的闲事。”
    言罢她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玉心呆呆地看着她,心似被一只大手揪住,生生的疼。她想叫住她,想告诉她自己很怕,想对她说,如果能够,她愿意破了那个血誓。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日羽瑶赶回军营却晚了一步,诗儿死在了营中一排木桩后。找到她时,身体还没凉透。周泽或说祁旭死了,还有什么人在暗中操纵?那个血誓就那么招人恨?恨到要灭了她的国,杀光她族人的地步?
    祁风一死,她就发觉自己变得势单力孤。她没有个人的势力,她依靠的都是世家的力量。这些人到底怀着什么目的接近她?她是圣武大帝嫡传的子孙,身上流着纯正高贵的皇族血液。之所以说纯正高贵,乃是玉氏皇朝历代帝王皆嫡出,均是上代帝后的嫡子。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父亲德王不是长子。但长子那一脉,已被拓跋崷斩尽杀绝了。
    玉心缩在榻上,望着窗棂上残阳的余晖一点一点退却,心也跟着一寸一寸凉下来。比起寂冷孤独的夜,血战沙场又算什么?冲锋陷阵,四面都是人影,四周都是杀声,鲜血喷涌迸溅,瞬间死尸叠踏。可那是面对面,和敌人你死我活的搏杀,敌我都在明处,她没有什么好怕的。而现在,她真的怕了。
    玉心将身子缩成一团,困顿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做梦了。夜,黑黢黢的。她在羽山密林中行走,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无数个影子躲在树后窥视着她,她毛骨悚然惊惶四顾。而后,祁风笑着缓缓走来,她哽咽着扑了上去。可是,忽然,他变成了贺兰昀。她停住,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深深地看着她,缓缓地伸出手来。暗影在树后飘动,阴风测测袭来,她惊悚地抓住了他的手,温暖润泽。刚刚要投进他怀中,忽然,他的脸变了,变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看着。
    “啊——”凄厉的喊声传遍瑞祥宫每一个角落。
    有人影奔至大殿门口,更有人破窗而入。
    “怎么回事?”
    火烛点亮,贺兰昀与长云吃惊地看着女子蜷缩在软榻上,抖如筛糠,那张脸惨无人色仓皇惊怖。
    “兰心,你怎么了?”
    “啊——,啊——,啊——”玉心仍在惊慌地喊着,不过声音已变成低哑的嘶叫。
    贺兰昀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中,女子战栗着,泪水肆意流淌。
    “是做恶梦了么?嗯?”
    “嗯——,嗯——,嗯——”女子痛苦地哼着,似乎根本听不懂他的话。
    “哥,怎么会这样?撞邪了?冤鬼缠身了?”
    “什么混账话?”贺兰昀真怒了。
    “我混账。”长云嗖地,又从窗户飞了出去,“我去叫羽瑶来。”
    “告诉我,做了什么梦?”
    此时玉心终于完全清醒过来,看清了他,似乎又是一惊。
    “兰心,我是昀,我是昀,别怕。”
    “昀,昀,昀……”她微弱地唤着,靠在他胸前不动了。
    羽瑶并没有走,只不过心里愤怒无处发泄,奔到了街上。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也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个血誓,的确桎梏着她,她无法挣脱。她是恨,她恨圣武大帝,为了江山一切都可以抛开,不顾羽山巫女的一片痴情,逼迫她毒咒入血,誓言世代相传。巫女长在羽山不与人通不解世事,她的后代生在深宫更是如此,哪知什么伦常?可她懂了啊,她怎么受得了?她如何能不恨?但,她不能害玉氏后人,她身体里流着高祖与巫女的血,本身就是羁绊。她也并没有盼着谁死。玉心周身的帝王之气,她在高义村第一次见她时,就显现了。当时,她说不出的心安。女帝降世,那血誓或可解。
    她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心绪也平稳了许多。她回去劝劝那丫头,贺兰昀待她一片真心,有他护着她,定可无虞。正想着呢,一个人影飞掠过来,扯住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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