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贺兰昀默默伫立，看着外公飘然的背影远去。
    祁风没有死，他早就料到了，如今不过从外公口中得到证实而已。长风卫进了羽城，也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他没有派金兰卫去探查他们的踪迹。探查到了，又将怎样？
    长风卫来的目的只能有二，一是为祁家洗雪冤屈，一是为了玉心。只是，长风卫来了，祁风有没有来呢？贺兰昀揣度着外公的口气，祁风应该没有来找玉心，或许他并没有进城。老人家虽容忍了郡主与祁风之间的苟合之事，但绝容不下女人胆敢嫁入贺兰家后再与这男人不清不楚。玉心的身份再尊贵，他老人家也容不下。
    但长风卫极有可能遣人进入府里了。玉心在府中有她自己的侍卫保护，她自由走动有阿勇时刻不离她身边保护照应，他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更不会刻意安排人到她左右。只不过为了她的安全，金兰卫在府邸四周日夜值守从不懈怠。但祁风若想派人来，自会有办法。后花园翠波湖相接的正是已经荒废的琳王府，玉心经常到滴雨亭上静坐，或许她早就见到人了吧？她又做何打算呢？
    贺兰昀缓缓走在游廊下，想着当年，祁家出事，祁风和玉心趁夜出了羽城。不可疑么？帝都城高墙厚戒备森严，他们竟无声无息轻而易举地出去了。还能是什么原因？羽城中必有暗道，可攻城时玉心守口如瓶。她是在备不时之需么？
    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笑，贺兰昀想起他抱着玉心在羽山中穿梭时，女子从恶梦中惊醒，看着他惶惧的眼神。其实，就如玉心在祁风坠崖后想明白了一些事，贺兰昀同样也想到了。他抱着她飞奔，想甩开那个念头，可它如巨石般沉沉压在他心头，如何甩得掉？祁旭，是祁风的同母长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弟弟身涉险境？说什么以往做的一切，只为逼他离开。那全是骗人的鬼话。他真若想让祁风离开，只需悄悄在祁风面前披露自己的身分便可，何需大费周章引祁风到羽山帝陵？
    他引他们去，是为了杀祁风，也是为了杀玉氏后人。还有什么人会怀着这样的深仇大恨处心积虑祸害玉氏与祁家的人呢？
    他想到了这层，心底，便是一片深寒。
    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那时玉心就已经明了了一切。所以她才会怕，才会将以往对他的信任全部抛开。也就在那时，她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利用他，如何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了，她也才会说出那些话来。
    可她为什么那么怕？她不过在帝陵中无意中看到了那些壁画，听长云讲了一些三百年前的恩恩怨怨。居然，她就浮想联翩，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颠覆联系到了一起。那时她就已经断定是贺兰家了？她似乎已经知道周泽是谁了。周泽是谁呢？
    无论周泽是谁，必然还活着。只是，他以祁旭的面目示人后，就彻底消失了。他会在哪呢？玉融那里么？他会不会还想着挑拨玉氏后人自相残杀呢？不过，玉心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这件事，瑶川大地并没有任何风言风语流传，这个周泽，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
    “哥哥，恭喜啊。小弟拜贺来迟，哥哥莫怪。”红衣翩然妩媚妖娆的少年飘飘悠悠落在他面前。
    “长云？你胡闹！”贺兰昀怒了，“你不在醴郡看住玉融，回来干什么？”
    “哥哥莫急，我已经调子肃去了，亲自和他做好军务交接事宜才赶回来的。而且白炎、白浩兄弟都在那里，绝对不会有闪失。”
    “你怎么可以随动调动人马、自行安排军务大事？肖将军居然听你调遣？”
    “有何不可？我比他官儿大，我是龙虎大将军，有阵前决策之权，又有兵符在手，调兵遣将有什么难的？”少年笑嘻嘻的，毫不把男人的嗔怒放在心上，“哥哥，我不是担心你么？”
    昀少爷静下心来，算了，这人死皮赖脸，不和他计较了吧，转念一想，也好：“你既然回来了，就帮我做件事。”
    “我就知道哥哥需要帮手。”
    “兰心刚刚生产，身体十分虚弱，你小心护在她身边，保她周全。”
    “哥哥，你是不是担心周泽没死？”
    唉，这个人精，贺兰昀向前走去，只道：“去看看熠儿吧。”
    “呵呵，我刚刚看过了，一对翠色瞳仁，像足了兰心。哎呀，我的心总算是安稳喽。”
    男人瞟了眼长云，这少年，对自己可谓情深意重。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挥剑相向？他们还做不做得成兄弟？
    就像心有灵犀般，少年忽贴近了他，轻声道：“哥哥，我秦家是拓跋贼子害的，和别人没关系。知道么？唉，你千好万好，就是心思深沉，什么都憋在心中，让人猜不透你。兰心那丫头，要不是七岁就跟在你身边，算对你多多少少知道些底细，否则她能知你心意么？”
    贺兰昀一时愣住，少年已如红色翩然的大鸟轻盈跃上层层飞檐，尤不忘让哥哥安心：“我帮你护着兰心，你放心就是。”
    在众人精心照看下，玉心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转眼间，孩子就满月了。按瑶川风俗，必要设宴尽日款待亲朋好友。更何况像贺兰氏族这样的大家，宴会足足三日才歇。之后，郡主登基之事便成了每日羽城众官吏商议的要事。最后定下了日期，即位之仪在改元正月初一举行，届时郡主率文武百官在紫曦宫太庙祭祀玉氏历代帝王，之后在太恒殿行登基典仪。在此之前众官请郡主移驾紫曦宫先行帝王之权责。
    玉心与贺兰昀一起，入住紫曦宫。
    壮丽肃穆的皇城矗立在眼前，玉心只觉得压抑难安。御林军护卫两边，他们走在金碧辉煌的楼宇宫殿间的御路玉阶上，一座座高大的宫门开启，那一道道、一重重厚重的城垣将他们团团围裹在中间。玉心竟然寒战连连，一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暖意顺着手臂缓缓向上渐渐抵达心间。玉心侧首望着男人那张秀逸又坚毅的面庞，莫名地湿了双眼。
    此刻，她怀中揣着一张羊皮地图，那上面详尽地绘制着紫曦宫的每一道宫门、每一座殿宇、每一条道路，……所有的秘密都在其上。这是那日断魂传音入耳与她相约在翠波湖旁相见，亲手交给她的。断魂，正是祁家隐没的那一支。祁风没有死，他被赶到的天绝大师救下，回到了雾隐谷。
    玉心没有问出口，祁风知不知道她和贺兰昀成亲的事，肯定是知道了，瑶川大地有谁不知呢？他一定痛心疾首吧？他一定怪她了吧？断魂看着她凸显的腰身，欲言又止。而玉心没有告诉断魂她腹中的孩子是祁风的骨肉。她怕祁风一旦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闯到羽城来。羽城，容不下他。他若来，必有人杀他。
    断魂只道：“郡主，子瑜与老夫同宗不同支，但我们都对大曦对玉氏忠心耿耿。诗儿的身世想必您已知悉，他们兄妹被子瑜收留，她哥哥已替风儿死了，而诗儿入我幻门学了一身本事。子瑜本意是让她留在风儿身边，一则服侍照应，二则时机到时与我联络接洽。只是我们都不知风儿的心早就在郡主身上，对其他女子一概不理。而诗儿不知何时被人收买背叛了祁家，正是她传递虚假消息，称风儿身边有一女子举止十分可疑，很有可能是当年圣孝平皇帝那个出自贺兰家的妃子留下的后人。老夫这才冒朱蘅师父之名前来试探……。”
    他们都被人算计，被人耍弄，而算计耍弄他们的人还自在逍遥呢。
    玉心冷冷地笑了，他不会逍遥多久了，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她命断魂盯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待她生下孩子，入主紫曦宫后，她要探一探这座屹立瑶川三百年的古老神秘的宫城。紫曦宫中有秘密，也有答案。
    今天，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