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118 千古兴亡多少事 三


我要说,我想给亲的评写回复,可就是回复不了。而且,今天一看,又抽没了好多。愤怒,吼吼。
    今天使劲写,使劲写,写了这么多,自我表扬一下。猜猜明天会怎样?“就为了羽山巫女那荒唐的卦辞,声称三百年后贺兰氏会夺走玉氏的天下。你的前身信以为真,背信弃义,不顾朝堂多少元老反对,立祁芊雪为后。不仅如此,那混蛋男人还留下遗命,玉氏不得立贺兰氏为后,也不得与贺兰氏生下后人。多少进宫的贺兰家美貌贤淑的女孩子,寂寞深宫孑然一生。玉氏对贺兰氏猜忌防范了三百年,可到头来,玉氏的大厦还是倾了。你玉氏作茧自缚活该生受。”
    玉心喃喃低语:“他不是我的前身,他做的事和我没关系。”
    “我要找悠悠的棺椁,带她离开帝陵,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安葬了她。她之所以会与你牵绊不断,一定是因为葬在皇陵的缘故。孝明帝算是个好皇帝,他登基,追封悠悠为皇后。我本以为她在羽山帝陵。不过,羽山的牌位上没有她的名字。那么她一定在此。”贺兰凤奇冷冷地看着女子,平复下激越的心,淡淡地道,“我第一次见到阿昀时,他不过十岁,就已惊才绝艳卓然不群。我立刻就知道,他是谁。那双眼,太难掩人耳目了。好在阿昀性子淡泊,非那些纨绔子弟可比。不过,为了护着他,我不惜让修衍出现在世人眼前。鹿山幻门是祁家隐没那一支的藏身之所,他们一直不遗余力地寻找金麒卫的叛徒。羽山中你和修衍遇袭,其实就是幻门中人发现了修衍的踪迹。而断魂找到你,是我命诗儿传递的消息,谎称你是平帝时那个贺兰嫔妃的后人。那时阿昀已到你身边,我深深担心他为你所惑。若断魂那时杀了你,也省了日后不少麻烦。”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那么方霁背叛你,你也是知道的。你故意泄露行踪,令他来找我,引我到此。之后,你便会杀他,可对?”
    “我不杀方霁,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罪愆。他和祁风一起长大,有了情义,我也不能怪他。不过,他若知道此举害死了你,害死了祁风,必然自戕。”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害死了祁风?风,不是回雾隐谷了吗?”
    “有你在羽城,他会安心在雾隐谷么?他现在正在丹江边的山林中藏身,我已派人递出消息称你在此。他赶来时,你已经死了。他会追随你而去,呵呵,可好?”
    “你,你真毒。”
    “哼,如果你对阿昀有半点真心,你就不会跑到这里来。你此时若乖乖呆在紫曦宫,我会放过你。为了阿昀,我真的会放过你。而现在,你就在这里等死吧,我出碧霞山,去劝说阿昀,他不会为了一个孽种弃家族的兴亡不顾。那个孩子若不死,难道要等他长大,夷贺兰氏三族么?至你这辈,玉氏嫡传的后人,绝了。”
    玉心眼中的泪已经干了,她冷冷地看着男人:“你走得了吗?”
    “哈,你挡得住我?羽山帝陵中你们四个人战我一人都占不到便宜呢。”
    “我挡不住,有人挡得住。凤奇,今日我必要你死在此地。”玉心挺直了身躯,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三百年前的仇,你已报了。所有的恩怨,你都可以算在我身上。但是,你不该杀了我养父母和小武哥哥。他们是我来到瑶川大地遇到的最好的人,我的恩人,我的亲人。我不能让他们死不瞑目,不能让害他们的人逍遥自在。你,必须得死。”
    “哦,我忘记了,你是有帮手的。是断魂么?来了,正好,今日送你们一起上路,免得黄泉路上一个人寂寞。”
    男人说着,向通往前殿的拱券内一瞥,瞬间怔住:“师尊?”
    拱券下,三位长者长身而立,碧门无邪、云门天绝、幻门断魂。须发皆白的无邪喟然长叹:“想不到我碧门竟出了你这恶徒,瑶川的劫数真应在了贺兰氏后人身上。”
    贺兰凤奇默然,缓缓上前行大拜之礼:“师尊,五十年您未下玉山,三十年您未出碧门,今日为了我这个俗世弟子,坏了您的修行,凤奇之罪。”
    “在你心中,为师的修行竟比瑶川大地的血光之灾还要重要么?”
    凤奇缓缓起身,摇了摇头:“玉旸作如是因,自要他后世子孙感如是果。他作孽,老天没有罚他,就让他的子孙来偿。无可厚非。”
    说着,他回身看着玉心:“你果然厉害。难怪你有恃无恐。我原以为至多你能请动云门为你撑腰,不想,你竟惊动了我碧门师尊。我还是低估你了。”
    “凤奇,你还不悔悟么?”
    “我有何可悔?有何可悟?我做了,我担当。只是师尊,今日若让她离开,瑶川又将有血光之灾。她定会夷贺兰氏三族。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贺兰浩的子孙也被屠戮么?”
    无邪看向玉心,女子面色惨白如蜡默然无语。真人摇摇头:“三百年的恩怨将由女帝了结。凤奇,自作孽,不可逭,为师不能维护你。”
    “凤奇也不敢妄想师尊维护。”男人微微一笑,高洁儒雅,他又看向玉心,“我今日不出碧霞山,我的属下会将一封信送到姜氏老族长手中。你敢回羽城么?可你若不回去,那孩子必死无疑。”
    呵呵呵,他淡淡地笑着,抬手对准了自己的天灵:“能伴在悠悠长眠之所,死有何惧。”
    无邪真人与天绝大师背转身去,仰望着盘茎莲花藻井,心中唏嘘不已。断魂冷冷地瞪着贺兰凤奇,义愤填膺。
    男人手掌高高举起,气息起自丹田,运于掌中,猛然落下。然而,他却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反转手掌直劈向身前的玉心。玉心毫无防备,不及躲闪,掌风已至头顶。无邪、天绝霍然回首,晚矣。好在断魂就立在玉心身旁不远处,迅捷出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推开了玉心。谁知那掌根本不是为杀玉心而来,就在断魂出手去救玉心之时,那掌风变了方向,直取断魂印堂。断魂一惊扭头避开,凤奇轻笑着左手一弹,银光一闪,没入断魂耳中。
    断魂难以置信地看着凤奇,粗壮的身躯缓缓倒地,嚓,青珠碎裂,蓝烟冉冉升腾。
    天绝已然出手,却不是对凤奇来。他拉着玉心避开那道浮动的蓝烟,退入甬道。无邪既痛且怒,抬起了手掌。谁知凤奇双膝跪地:“蒙碧门授弟子一身技艺,弟子有辱师门,恳请自裁谢罪。”
    指尖一道银光,已没入凤奇心口。男人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向券洞中茫然回顾的女子。玉心,回羽城去吧,阿昀在等你。你要为玉氏报仇,他必不会再容你。三百年前,她无力阻止玉旸。但三百年后,你绝不是他的对手。回去吧,你不回去,瑶川容不下你。你回去,看看阿昀是不是容你。
    什么都在他的算计内,他死了,玉心仍在他算计内。杀断魂,是为了砍去这女子的臂膀。断魂一死,幻门何足患也?至于云门,顶多会出手保护祁风,是不会过问世间的俗事的。
    呵呵呵,男人口中发出最后一声轻笑,血,自嘴角溢出。
    无邪真人收了那些青珠,带上贺兰凤奇的尸身,未作停留,即刻返回玉山碧门。玉心向他深深一拜,他闪身避开不受此礼。真人只是深深看着玉心,良久,绝尘而去。
    天绝大师在一旁,目送真人远去,而后也对玉心默然注视,久久无语。
    泪,冲进了玉心眼中,她哽咽着:“大师,请讲。”
    “为了风儿,我自是希望你随我去。若为了天下……”老人喟叹一声,“他在丹江边断崖上等你,你自己定夺吧。”
    丹江边断崖上,那曾是她冲向自由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无法登上的彼岸。
    天绝大师摇头叹息,飘然远去。
    玉心命人收敛了断魂的尸体,她独坐在几案旁,瞪视着那只青玉壶,叶凤奇斟满的那杯酒静静地等在那里,女子双手托起,一饮而尽。
    遇到凤奇,是她与祁风的劫数,逃不开的。现在想来,那时凤奇会出现在未央城,也许正是为查寻祁风的踪迹而来,却没想到与她巧遇。他小心刺探,从她的言谈中查到了蛛丝马迹。他让修衍送她去鹤山,那时,他是不是已经料到她要找的云门中人是祁风?一定是的。祁风打发诗儿回家乡,他失去了祁风的踪迹。可后来诗儿竟能找到鹤山下,等着他们出山。自然是他送诗儿去的。他为什么要为她打通任督二脉?为了拖延时间?为了赢得她的信任?他是那么强大,强大到不惧她会变强。这点,他和昀很像。
    想到昀,玉心内心惊悸不安。他会怎样对她?她又要怎样对他?
    她必杀凤奇,不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颠覆。她是为了养父母和小武哥哥,无辜的人不能白白死去。还有风,凤奇不死,必会想方设法去杀祁风。祁风,是无辜的。所以,她早早做了安排,她以玉氏第十四代嫡传子孙的身分修书一封,令断魂亲自赶往碧门,请无邪真人出山。除了碧门的师尊,还有谁能拿下凤奇?
    如今,仇人死了,她的心却一点也不轻松。凤奇,那是她心中最仁厚的兄长。曾经,她忆起他时内心总是充满了感激、温暖和安然,她以为即使瑶川大地都不容她,他也是她最后能够投奔和依靠的人。却不想,他正是那个布下棋局,一步步将她引入绝境的人。
    恨吗?不,她恨不起来。他眼中的痛与恨,愤慨与决绝,寥落与凄戾,都似利剑,直刺她的胸膛。他说的那些话如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沉重,怆然,悲凉,令她无法呼吸。凤奇,为什么,你我注定是敌人呢?
    有许多谜团仍没有解开,随着叶凤奇的死,将被永远地埋在地下。
    玉心起身,沿着甬道原路返回。她低垂着头,步履沉重,石壁上油灯闪烁跳跃,昏沉黯昧。前方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去路,玉心猛抬头,看清后,惊得跳了起来,直向后退出两丈远。随即双腿一软,站立不稳,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镜花台,那块状似曼陀罗花的黑水玉灵石诡异的坐落在拱券下,花瓣如一只大手,向她伸展着,召唤她上前。玉心定定地看着它,似乎要被它蛊惑,双腿也不再受自己的支配,缓缓迈步向它走去。
    深吸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停住了脚步。她的心智是无比强大的,片刻间便恢复了镇定。不,她不会去探问前世,那些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玉心绕过灵石,缓缓向外走去,迈出大殿高高的金丝楠木门槛,斜阳的金辉洒在她的脸上。却原来刚刚过去不过两个时辰,可怎么她竟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阿勇牵过飞雪,玉心摇摇头:“我想在山间走走,你们在山脚等我。”
    阿勇偷偷看了她一眼,默默离开。玉心沿着浓荫遮蔽的山间小路缓缓走着,红衣翩然的少年从树冠上飞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边。玉心瞥了他一眼,这少年少有的沉默着。她知道他一直跟着她,一定是昀让他来保护她的。那个男人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也为她织了天大的一张网。
    刚刚长云进入后殿了吗?他有没有听到她和凤奇的对话?
    “兰心,你回羽城么?”
    “嗯。”
    “按大曦律,贺兰氏当夷三族,要不要我帮你?”
    玉心猛然顿住脚步,侧首盯着长云看了半晌。少年嘴角挂着妩媚妖娆的笑,而眼神却如玉山长年不化的冰峰,闪着冷铄刺目的寒芒。玉心收回目光,没有理会他,缓缓下山。
    秦长云跟在她身后,又问:“刚刚镜花台现身,你可看见了?”
    “看见了。”
    “你没有上去探问前世么?”
    “我说过,我和你一样,不想被前世所累,更不想被来生所困,今世好好活着就好。”
    少年盯着女子单薄的脊背,再次沉默。这个女人,内心不是一般的强大。他就没能禁受住诱惑,他刚刚坐上了灵台。
    玉心步下碧霞山,皇陵守将诚惶诚恐前来见驾,玉心淡淡看了此人一眼,却懒得与他计较,上马绝尘而去。她命人前往华景苑送信,要那三万军马立刻返回京师,自己则带着三千金麒卫直向羽城飞奔。
    而此刻,麟德宫中,贺兰昀的外公姜子良、父亲贺兰杰、族兄贺兰修衍齐齐立在他的面前,神情凝重。
    修衍眼中有痛:“海东青从碧霞山飞回来了,凤奇已死。”
    贺兰昀怒:“他是贺兰牧的后人,修衍,你以前不知么?”
    修衍急了:“我若知道这等大事怎会不对你说、不对外公说?”
    “不要再为这些小事争执,昀儿,你待怎样?”姜子良目光矍铄,定定看着外孙,“她已知所有真相,叶凤奇言道,她回羽城必夷贺兰氏三族。如此,贺兰氏、姜氏尽灭。”
    “她不会。”
    “昀儿,你不要执迷不悟。玉家人的心,狠呐。”
    “她不会这么做。”贺兰昀玉色容颜血色褪尽,目光深窈华彩尽失,“她说过,我不负她,她绝不负我。”
    “可笑。”姜子良喟叹一声,“昀儿,贺兰家负了玉氏,你能说你没有负她?她说此话时,就已经在算计你了。只有你这个傻孩子,痴心一片真情不疑。你可知祁风就在丹江边么?她杀我三族后,会不会立刻迎祁风入城,共享天下?”
    昀和修衍齐齐喊出:“外公!”
    她怎会绝情如斯?
    “叶凤奇的信上还说了什么?”
    “他言道,将郡主亲手杀死世子的事宣告天下,郡主必遭世人唾弃。而后幽禁郡主,令玉融登基,瑶川可泰定。”姜子良眼中有痛,“这也是迫不得已,我们都被叶凤奇逼上绝境,无可挽回。”
    “玉融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杀兰心。”
    “那是他玉家的事。”
    “然后,他就会杀熠儿。”
    “他杀这孩子也是他玉家的事。昀儿,这孩子根本不是你的,你为何执意要护着他?”
    “外公,你不信熠儿是我的骨肉,玉融可会信这孩子不是我贺兰家的血脉?他不杀这个孩子,心可能安?他杀了这个孩子,可容得下孩子的父亲、家族?”
    姜子良顿时语塞,始终沉默的贺兰杰缓缓开口:“昀儿,你说这些是不是只为护住你的女人?你不会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家族的生死吧?若是如此,你就不配掌宗子之权。”
    昀儿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和自己从来不亲,但贺兰杰却深深了解这个儿子,知道他认准的事,谁也难以让他回头。
    “我不会让兰心夷我三族。”贺兰昀话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她若负我,我绝不容她。”
    “金兰卫报,她已在回京的路上,明早就到。”修衍看着弟弟,心情沉重,“阿昀,凤奇先前曾向我提起碧门中的一种奇药,用药者心神疲敝,神智混沌,施药者可控其行止。哼,我原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只觉得莫名其妙。谁知前日,他命人将药送与了我。现在,我明白了。”
    碧天虚旷,瑞日瞳胧。玉心立在麟德宫的玉阶前,仰望碧瓦飞甍,雕栏画栋,只觉寒气森森,扑面而来。
    好重的杀气。
    昀,我们终要相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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